第591章 听潮湖神仙打架,铁剑楼帝师论政(1)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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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章 听潮湖神仙打架,铁剑楼帝师论政(1)

  隋斜谷仰天大笑,一气骤然长吐。吐出了百年吞食的千百剑气。

  徐凤年让人从武库中取出三柄好剑,给隋斜谷做那世间最昂贵的下酒菜。老人自不会跟这小子客气,随手拎起一柄剑身篆刻有“云峰缺处涌冰轮”七字的古剑横放在膝上,手指崩断一截剑尖,丢入嘴中,如同咀嚼黄豆。那名徐凤年也不知姓名的取剑的年轻婢女离开亭子的时候,借着潋滟流转的眼角余光看去,顿时目瞪口呆,模样别有风情。徐凤年目不斜视,反而是吃剑老祖宗瞧着那婀娜女子,又看了眼尚未至而立之年的年轻人,那眼神好似是在说:世上还有你这么寡淡清心的藩王?

  徐凤年看着泛绿的湖水,偶尔有一抹鲜艳的群鲤背脊滑过。当年带刀老魁就给镇压在湖底多年,重见天日之时,老黄也重新捡起了“剑九黄”那个绰号。那会儿,大姐还在江南道上,二姐仍在上阴学宫求学,徐骁还没有老得那么明显,自己仍旧对江湖充满了憧憬和遐想。

  隋斜谷下嘴飞快,喝酒快,吃剑更快,很快就开始吃第二柄锋芒更胜的“万壑雷”。看着心不在焉的徐凤年,他略带讥笑道:“头回见面,你小子三条腿都在打战,如今胜过王仙芝,还真是像乞丐得了金山银山,无比阔气了,跟老夫同坐一亭,竟然还敢神游万里。”

  徐凤年提起最后一把剑——三百年前龙虎山斗柄三符剑之一的“瑶光”,在听潮阁中时藏剑在匣多年,可谓养在深闺人不识,出鞘之后依然光彩流溢。徐凤年想了想,招手喊来并未走远的婢女,要她另外取回两柄好剑。隋斜谷对此也不计较,打趣道:“据传听潮阁有一座剑架,搁置了六柄绝世名剑,这回剑评就有两把跻身天下十大名剑之列,一把‘扶乩’,一把‘蜀道’,什么时候给老夫开开眼?你越是藏藏掖掖,老夫越是嘴馋,小心什么时候给偷摸了去。别人不得近你身三丈,老夫要做到想必不难。”

  徐凤年笑道:“不是舍不得拿出扶乩和蜀道,是不能拿出来。那两剑是我二姐的心头爱,她从小就经常擦拭。”

  隋斜谷吃完了名剑万壑雷,打了个饱嗝,眯眼笑道:“若是老夫执意要吃,你又当如何?”

  徐凤年笑而不语。老人伸出一指,那垂膝的雪白长眉如灵蛇缠绕手指,眉梢飘拂而动。

  在亭外石阶上侧身而立的婢女蓦然感受到一股阴冷寒意,就像被人在领口塞入了一捧冬雪。她轻轻抬起眉眼,望着亭中始终静坐的年轻藩王,不知为何,见到他后沁骨森寒就淡了几分。对她这种不在梧桐院当值的丫鬟而言,眼前这位听说再过些时候就会穿上藩王蟒袍的年轻人,哪怕瞧着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也远在天边,但是清凉山上下都已经在期待他穿上金缕织造局送来的袍子,并猜测会是什么颜色,是杏黄还是如大将军那般的正蓝,会是团龙还是升龙,质地是蜀锦还是绫罗?尤其是王府内的女子,不论何种岁数,都觉得他在穿上藩王蟒袍的时候,定会是天下最英俊的男子。她们也知道朝廷那边曾经让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送来过一件玉白蟒袍,但他在边境上只穿过一次,后来就被锁入箱底,彻底打入冷宫。

  婢女微微张开嘴巴,先前还坐着王爷和吃剑老神仙的亭子,在她刹那的失神后竟然荡然一空,而她都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微风吹动。两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在她眼前。

  在湖畔听潮阁和湖心亭子之间的湖面上,徐凤年背对那座武库倒掠而去,虽然他的身形仅是惊鸿一瞥,但落在暗处几位旁观者眼中,仍是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在他身前三丈外则是单手负后的隋斜谷,仙风道骨的两条长眉如蛟龙长须,迎风飘动。

  徐凤年在上岸后又一次略作停顿,隋斜谷微微前倾的身影也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这两位年龄悬殊但都站在江湖之巅的人物,仍然没有撕破脸皮地大打出手,但两人间差距已经缩小到两丈。

  事不过三。

  徐凤年在听潮阁那三重门匾下止步,不再后退。

  隋斜谷朗声大笑,却不是硬要从大门闯阁,而是脚尖一点,拔地而起,往阁楼高处而去。

  转瞬过后,出现一幕古怪场景,亭中婢女伸长脖子望去,只见那吃剑的白眉老神仙落回了听潮阁台座,还伸出那条独臂拍了拍肩头,似乎在拍尘土。

  徐凤年悬浮在与第六层楼等高的空中,居高临下望向地面上的老人,腋下的袍子被一缕直达无神境界的剑气割出了一道口子。剑气无形,心之所系剑之所至,已算高明,然而与顶尖高手过招时,依然有蛛丝马迹可循,但炉火纯青的飞剑之术,无形更无神,来去之势鬼神莫测,才真正让人头疼。至于邓太阿的飞剑术,分明有剑却更胜无神剑气,已是光明正大的剑仙风姿,相信没谁愿意招惹这位从李淳罡手中万里借剑后又从东海访仙归来的中年剑神。王仙芝死后,拓跋菩萨都不敢说自己有必胜把握,胜负至多在五五之间,如今的徐凤年也没这份实力。百岁高龄的隋斜谷,无疑是邓太阿之下世间剑道第二人,哪怕老人与邓太阿结伴北上的时候自嘲他那一百岁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可毕竟江湖数百年间,也就李淳罡一人以剑道直追吕祖,邓太阿则以原本世人公认的“下乘剑术”跻身剑仙,对上这两人,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隋斜谷剑道造诣输给李淳罡,自认剑术败给差了好几个辈分的邓太阿,可这不是隋斜谷被任何人小觑的理由。

  徐凤年一脚踏下想要飞升入楼的隋斜谷,隋斜谷“以礼相待”,剑气割袍。

  听潮阁这边,顿时剑拔弩张,气氛凝重至极。

  坐在轮椅上的徐渭熊出现在台阶外,平静地道:“两件身外物,给他便是。”

  在她看来,没有必要为了两柄再无机会亲自拔出鞘的剑,惹恼那个名字不在武评上实力却早就足够登榜的长眉老剑客。

  徐凤年摇头道:“如果是我的,尽管送人。二姐你喜欢的,不行。”

  接连被拦下四次的隋斜谷忍不住讥讽道:“好大的口气!真以为你这条伤筋动骨的地头蛇能通杀天下过江龙?”

  徐凤年笑了笑:“这可是前辈自找的。”

  隋斜谷扯了扯嘴角,阴沉地道:“呦,小子还真喘上了?老夫原先只当闹着玩,既然你不识趣,老夫正好借这个机会给天下剑客正名。没了王仙芝,天下第一怎么也该轮到用剑之人了。”

  徐凤年淡然道:“跟王仙芝一战过后,小有心得,悟出三招,前辈扛得下,别说把扶乩和蜀道双手奉上,就是这座武库,也是你的了。”

  说完这句话,徐凤年抬起手,潜伏在隐秘处的王府高手死士都开始迅速撤退,那痴然婢女更是被人当场带走,直接丢到了听潮湖对岸。

  隋斜谷闭目养神,安静等待。

  徐渭熊没有动,只是单手托着腮帮,脑袋倾斜,抬头凝视那个高高在上的弟弟,嘴角微微翘起。似乎真的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揍他了啊。

  雄风起于青萍之末。

  听潮湖边有一片芦苇荡,秋芦已经灰白,茎秆斜倒,丛丛簇拥的毛茸苇叶逐渐凋零。

  风渐起,飞絮生。

  若有人近观,更可以看见择水而生的中空芦苇茎秆开始寸寸断裂,杂乱无章。

  这一片秋末的芦苇荡,飞絮如飞雪。

  与之同时,位于清凉山山腰的这座听潮湖,原先安静祥和的绿水镜面支离破碎,像是无数锤子在不知疲倦地敲击这面水镜,偶有锦鲤跃出水面,顿成齑粉。

  色彩浓艳的湖心木亭开始出现无数道斑驳裂痕,湖心路径上的两排槐柳也开始传出一阵阵沉闷的崩裂之声。

  最终,在听潮阁脚下的这一岸也被殃及,水边至徐凤年脚下的空地,都爬满了转瞬即逝又刹那而生的气流纹路,但是这股暗流有意无意绕过了隋斜谷和徐渭熊两人。不过两人的情形又有不同,徐渭熊那边是自行绕过,老人是如江心砥石,强横地撞开了洪流。

  徐凤年盘膝而“坐”,俯视着纹丝不动的隋斜谷。

  两人对于剑的领悟,不论剑招还是剑意,都是当代世上最拔尖的人物,徐凤年也曾数次照葫芦画瓢,按照当初李淳罡在大雪坪之巅的剑来之势,声势浩大地借剑,动辄百剑。然而徐凤年心知肚明,这种大规模的起剑势,对付寻常武人,既好看又实用,因为剑气即便分摊,威力也极为可观,可一旦遇上隋斜谷这样旗鼓相当或者相差毫厘的对手,从来没有人会如此挥霍精气神。就像在武帝城东海海面之上,数十载后,李淳罡与王仙芝再度相逢,羊皮裘老头的那股磅礴剑流,看似散乱,一股脑砸向王仙芝,实则是一剑衔接一剑,剑气紧密相接。徐凤年此时造势于听潮湖,就反其道行之,虽是率先出手,却并非我出招你出招,而是把主动送给隋斜谷,这倒是颇有主人迎客的架势——我端出一大桌子足可称为丰盛的饭菜酒水了,你吃不吃得下,那就得看你的胃口够不够大了!

  这一招,既蕴含李淳罡的剑来之意,也有薛宋官在雨巷中的胡笳拍子,更有邓太阿的雷池精髓,也夹杂有龙树僧人的几分禅意。

  被画地为牢的隋斜谷只要出手,就要牵一发而动全身,跟这座小天地为敌。隋斜谷是为自己的剑术正名也好,是为天下剑客正名也罢,都要先走出这座类似佛家小千世界的牢笼。

  就在隋斜谷即将出手的瞬间,徐凤年转头看了眼徐渭熊,笑了笑,然后高高抛起一颗棋子,缓慢而随意。

  两条长眉如白龙之须的隋斜谷,陷阵前后魁梧的身形始终不动如山。这种举动,既是百年阅历积淀下来的谨慎,也是敢与李淳罡、王仙芝先后两位世间第一人叫板的自负,若是加上正在较劲的徐凤年,江湖百年间的三位魁首,都给他挑衅了一遍。当初李淳罡从斩魔台反身,心境受损,隋斜谷并未乘人之危,所问依旧是那最强手,正是李淳罡将剑术造诣拔高到极致的两袖青蛇。之后的王仙芝,正值武道巅峰,怎么过招都是最强手,只可惜当时是于新郎接下了最后半剑,缘于王仙芝一心要把最后一战交给远在西北的徐凤年,但从当时绿袍儿旁听的那场谈话中可以看出,王仙芝必然不是隋斜谷可以一战胜之的。这趟进入北凉,隋斜谷当然不是为了给谁卖命,想着在凉莽大战中冲锋杀敌,更多的还是徐凤年这个人,让这位视富贵功名如浮云的吃剑老者想要一较高下。隋斜谷大概确定徐凤年原先仰仗的高树露体魄已经烟消云散,那么两人过招,就只能是一场杀人无须见血的“意气之争”,这有些类似春帖草堂旧主最擅长的“纸上谈兵”。只不过当今天下,隋斜谷相信如自己这般敢去跟徐凤年一门心思文斗的“蠢货”,撑死了一只手的数目。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在徐凤年跟老人敌对之时,吴六鼎和翠花联袂领衔的吴家百骑也进入了凉州城,来到清凉山,进入王府后一路畅通无阻,弃马步行的百余人走到两大高手对峙的听潮湖另一岸。这些背负长剑的枯剑士一字排开,除去吊儿郎当的年轻剑冠和心平气和的女子剑侍,九十多人的气机流转都被牵引,古井无波的心境或多或少开始出现涟漪。观棋之人哪怕不语棋,也难免会设身处地思考棋路,观剑之人更是如此,于是心神难免就会被影响。九十多名剑士,大多面容枯寂,哪怕面对听潮阁下那场生平罕见的巅峰对决,也没谁流露出震惊的神情。吴家家谱开篇即有箴言,心死如灰剑始活,说到底,就是剑重于人,忘我而记剑,唯有如此,剑才能通玄入神。吴家推崇“两握剑”,一种握剑是如痴情种遇到爱人,握有一剑之后,自此矢志不渝,殉剑如殉情,不可视手中剑为奴婢;另一种是如子孙敬重先祖,注重剑道的香火传承,时常怀想握有此剑的先辈剑客如何处世。

  吴六鼎蹲坐在湖边,负有素王剑的翠花站在他身后,剑冠两侧分别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其中一个姓竺,阴气森森,见之如白日见鬼,另外一个老人在衬托之下,哪怕不苟言笑,也给人感觉要慈眉善目许多。老人所背之剑极细极长,剑宽不及寻常剑的一半,剑长却有两把常剑的长度。老人身材矮小,长剑几乎与人等高。这两人便是在高手如云的吴家剑冢也分量极重。被吴六鼎私下称为“竺魔头”的男子曾是邓太阿的死敌,两人曾经都是在剑山上苟延残喘的弃子,从孩童到少年时代一直相依为命,不知为何最终反目成仇。绰号“娶剑老爷爷”的赫连武痴,是剑冢为数不多的北莽剑客,吴家私生子邓太阿当年出冢一战的对手正是此人。不论杀人剑术的高低,仅就对剑道的独到见解而言,赫连老人更是被吴家老祖宗赞誉为无人可以比肩。

  竺姓男子双手环胸,阴恻恻地道:“什么天下第一,只要卸去那些钉子,连我都有机会宰掉他。”

  吴六鼎虽说对徐凤年没有什么好观感,但对人对事一向不偏不倚,加上他对在剑冢内数次大开杀戒的竺魔头一直深恶痛绝,如果不是此獠离开吴家是生米煮成熟饭的既定事实,他就算死缠烂打也要求着老祖宗改变主意,千万不能放虎归山,他和翠花都不信六十颗捆蛟钉就能困住此人。因此,吴六鼎针锋相对地冷笑道:“别忘了此时的徐凤年是没了高树露体魄的徐凤年,实力早已大打折扣。若是王仙芝没死,你敢在武帝城说这种话?”

  那魔头讥讽地笑道:“王老怪死没死,我都不会说自己能胜过他,但既然那徐凤年被打回原形,只是个名不副实的天下第一人,我为何说不得、杀不得?身为吴家剑冠,连这点胆识都没有,看来江湖注定要一代不如一代,吴家剑冢也不能例外啊。”

  吴六鼎气得瞪眼,正要说话间,只听翠花轻轻开口道:“竺煌,三日后,决定素王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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