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小酒肆高人论枪,清凉山有客擅闯(4)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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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0章 小酒肆高人论枪,清凉山有客擅闯(4)

  徐凤年对此事谈不上有何感触,更多的还是关心那场呼之欲出的“龙鹿之争”的杀局走向。根据密报所述,这位被赞誉为“一人可当百万甲”的大祭酒,不是在国子监武学那一亩三分地小打小闹,而是开始在赵家天子的授意下编撰新经,以官家身份,为赵室第一次完整阐述儒家圣人的经义,看似是为科举锦上添花,实则是要撼动张庐的根基。这次齐阳龙领衔编撰经典,只看辅佐膀臂两人就可以看出皇帝的重视程度:理学宗师的国子监左祭酒姚白峰,皇亲国戚的大学士严杰溪,这两位都仅是齐阳龙的辅编官。齐阳龙真的只是在编订几卷书籍吗?他那是在为从今日起数百年间天下所有的读书人订立规矩啊!

  徐凤年握紧手心的棋子,自言自语道:“碧眼儿输了还好,反正张庐对北凉一直怀有敌意,要是齐阳龙还能压下碧眼儿,以后北凉的境地只会越来越糟糕吧?难道奢望这个注定配祭太庙的齐圣人对北凉另眼相看?当初输了天人之辩的王先生就说过,齐阳龙对包括北凉在内的所有藩王一直恶感深重,说过一句‘封王可以,裂土不行’。一看就是个为君王谋的帝师角色啊!不过比起他的学生荀平,齐阳龙这个老师无疑要老辣圆滑许多,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出山什么时候应该出山,反正独善其身和达济天下都是他说了算。先是北莽太平令,接着就是齐阳龙,这样的对手,就不能少几个?”

  徐凤年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太安城不让人省心,自己脚下的北凉王府,也不是什么小院溶溶月、浅池淡淡风的场景啊。

  清凉山上下都知道来了个大人物,是一个来自江南道鹿鸣郡的读书人。以前没怎么听说过,莫名其妙就成了北凉道的副经略使。这个官职在离阳王朝十数个道中是史无前例的高品,照理说应该是正三品或从二品里。太安城赵室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申斥也不承认,似乎打定主意任由北凉这边瞎折腾。传闻如此一来,陵州金缕织造局的主事人王绿亭大为头疼,不知如何缝制一身符合“副经略使大人”身份的得体官袍,官补子到底是一品仙鹤还是二品孔雀,至今还拿捏不定。清凉山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先前两个年龄还要更小的读书人,出身北莽华族的徐北枳已是陵州主官,连寒庶子弟陈亮锡也成了流州青苍城的城牧,再多一个骤然得势的宋家读书人,也就那么回事了。何况听说此人在朝廷砥柱纷纷浮出水面然后扛起大梁的永徽年间,跟当今储相之首的殷茂春还争夺过状元,这么一号风流人物,起步就要比徐、陈二人高出太多。加上北凉如今风气变换,读书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是大势所趋,对副经略使宋洞明的横空出世就没那么多风言风语了,当初徐、陈两人在这件事上是吃过不小的苦头的。好在清凉山上的马夫厨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角色,对于宋洞明的到来,没有太多探究的心思。宋洞明进入这座位于王朝最西北的恢宏王府后,既不像当初徐北枳那般放荡不羁悠游度日,也不似陈亮锡那样深居简出极难遇见,没有合身的官袍,就穿着一身寻常的文士儒衫,平时住在山腰一栋幽雅别院中,有意无意间,笼络了一批原本在王府内郁郁不得志的幕僚清客。小院名“怀圭”,由于谐音“怀鬼”,寓意不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心怀叵测”四字,为人忌讳,因此哪怕视野极好,天气清明之时,推窗便可看到半座凉州城的景致,仍是荒废多年。宋洞明就拣选此地作为下榻处,府上仆役只知此人从未踏足那“莺莺燕燕衔红泥”的梧桐院,但是经常有手握批朱大权的院中女子往来两地,然后不断有陌生脸孔进入怀圭院,其中有人离开,有人留下,后者就住在怀圭院附近绵延的院落之中,这就很能让人浮想联翩了。

  徐凤年陷入沉思。宋洞明不但要用,而且理当大用,只是相较人心朝向并不复杂的徐北枳和陈亮锡,宋洞明就要难用太多。

  凉莽开战在即,就像他此时握有一大把质地奇佳的棋子,北凉也攥有一把好棋子。武将之中群星璀璨,燕文鸾、“锦鹧鸪”周康、顾大祖、何仲忽、陈云垂、褚禄山、袁左宗、宁峨眉、王灵宝、李陌藩,等等,雄才辈出,简直就是用之不竭。但是文臣呢?尤其是那种能让离阳都垂涎的官员,屈指可数,更不要说与永徽年间那一大拨雨后春笋般冒头的庙堂忠臣相提并论的文臣了,也难怪离阳朝廷喜欢讥讽北凉有样学样。徐骁瘸了,连带着整个北凉官场也是瘸的,文武失衡,难成气候。打仗不是说武人能征善战不怕死就行,尤其是即将到来的动辄需要在一场局部战役中投入数万甚至是十数万兵力的大战,文人先要做到不拖后腿,若是还能与武人相得益彰,可以少死很多人。

  徐凤年抬起头,皱了皱眉头。

  只见从清凉山山脚开始,不断有鱼凫弩向空中激射而出,越靠近他这个北凉王正在小憩的听潮湖,弩箭就越繁密。在徐凤年亲手提着徐淮南和提兵山第五貉的头颅从北莽返回之后,敢到北凉王府行刺的江湖豪客就彻底销声匿迹,毕竟能够混到出人头地的江湖人士,不论身负如何不共戴天之仇,都不是愿意自投罗网的傻子,尤其是在徐凤年与王仙芝一战傲视武林后,许多潜藏在北凉多年的春秋豪阀死士就随着那些将种富绅一起默然离境,这伙人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徐凤年想不到谁能够完全隐藏气机来到清凉山山脚,然后暴起闯府,甚至连徐凤年都无法清晰捕捉那个模糊的身影。照理说,赵室如今希望他去跟北莽掰手腕,可以死,但不可以死得太早。至于北莽那边,洪敬岩和慕容宝鼎先前才出现在流州,应该不会还有谁吃饱了撑的单枪匹马来触霉头。拓跋菩萨有这份实力,但北莽军神的心境,一直更倾向于在沙场上堂堂正正建功立业。

  就在徐凤年纳闷之时,就看到不远处的听潮阁有一道身形掠出。

  徐凤年有一瞬间的失神。还没有上山练刀的时候,他带回了那个白狐儿脸。那是在下着鹅毛大雪的凛冬时节,白狐儿脸在湖上“走刀”。那会儿,徐凤年真的以为这就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刀法了,现在回头再看,白狐儿脸当时的刀势、刀意、刀法虽是上乘,但相比之后在太安城见过的顾剑棠跟曹长卿针锋相对的方寸雷,恐怕还是有一段火候差距。不过白狐儿脸始终是他三年游历途中第一次确认无误的江湖高手。当然,那之后,老黄、从湖底出世的带刀老魁、老掌教王重楼、羊皮裘老头儿,这些人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各有风姿,无一不让人仰慕神往,对江湖的敬畏之心也油然而生。

  携单刀出楼的白狐儿脸跟那抹高大的身影在湖心亭百丈之外错身而过。

  徐凤年站起身,在刺客不易察觉的些许停滞后,立即辨认出来者身份,是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老前辈,一个嗜好吃剑的无名剑客——隋斜谷。正是老人的借剑,才让徐凤年从“人猫”韩貂寺手中捡回一条命。

  徐凤年起身走出亭子,不等他走下台阶,吃剑老祖宗就来到亭子附近。跟李淳罡互换一臂的独臂老人抬了抬断臂的那只袖管,见被削去了大半截,啧啧道:“顾剑棠这个岁数可没这等凌厉刀法,一刀就大致相当于八年前的顾剑棠了,两刀的话,还了得?”

  徐凤年跨下台阶,微笑道:“晚辈见过隋老前辈。”

  老人开门见山道:“你家的待客之礼就不计较了,你小子欠老夫一条命,先送上七八柄好剑开开胃,之后如何报恩,慢慢算。你小子从武帝城那里把王仙芝的家当都给抢了去,老夫这趟想必有口福了。”

  徐凤年笑道:“不巧,剑冢家主先前在河州那边拦路,那些名剑毁去十之七八,不过既然是老前辈登门,府上库藏还有,好剑总少不了前辈的便是,住一日,就管饱一天。”

  老人瞥了眼这个当初自己还能俯瞰的年轻人,哈哈笑道:“你小子就这点最让人讨厌不起来,虽说不是啥好鸟,但有一说一,也不小气。”

  老人跨入湖心亭,徐凤年跟在身后小声问道:“邓太阿没有跟前辈一起进入北凉?”

  隋斜谷翻白眼道:“他才不乐意掺和庙堂纷争,老夫也一样。只不过澹台平静那婆娘是老夫心中唯一的魔障,都想了整整八十年了,她既然来了北凉,老夫自然要盯着她才行,万一她红杏出墙去,老夫也好立马宰人。”

  徐凤年哭笑不得,对于这种比常人一辈子还要漫长的纠缠,自然只能乖乖袖手旁观。

  徐凤年很快等到消息,白狐儿脸不但出楼,还出城了,只佩了一柄单刀“春雷”,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带着帮忙背着绣冬刀和捆绑了七柄剑的王生一同赶赴北莽,临了连一声道别都不乐意跟他说,这让徐凤年难免有些戚戚然。

  隋斜谷一屁股坐下后,一句话就石破天惊:“有谢飞鱼帮忙捕捉蜀地大小蛟龙,陈芝豹很快就会追上王仙芝。”

  老人一脸幸灾乐祸地道:“徐凤年,你小子难不成跟姓名里带‘芝’的家伙都有宿仇?”

  徐凤年苦笑着摇头,但是随即心头一惊,又缓缓点了点头。他记起了八百年前大秦王朝最隐蔽的那个影子,名字中不带“芝”字,却叫曹之。

  老人就是随口一说,对这种剪还不断理还乱的命理之说其实并不关心。

  脸色有些阴沉的徐凤年斜靠着亭子廊柱,闭上眼睛,等脸色明显开始好转,他再次起身望向远方。

  有两条雪白长眉的隋斜谷伸出两指捻动一条长眉,盯着这个心境转换的年轻人,缓缓陷入沉思。

  从和风细雨的东南到黄沙粗风的西北边塞,有一对师徒走了万里之遥,终于就要进入北凉,就要走近那座香火不绝的武当山,并最终会在这个祥符元年年尾,在大雪纷飞中登山。

  此时,年轻的师父背着精疲力尽的年幼徒弟,行走不快。

  “师父,当了道士,是不是就要背很多书?”

  “也不一定。”

  “师父,许先生说你是山上最大的道士,我既然当了师父的徒弟,就要好好修行,一心向道。我怕做不好。”

  “人生在世,随遇而安,就是修行,也是福气。”

  “师父,我不懂,什么叫随遇而安?”

  “就是累了就停下来,不累了再走。我们道士求道问道,其实从来不在天上,就在我们脚下。”

  “师父,那你让我自己走吧,我不累了。”

  “没关系,师父再背背你。”

  “可是师父,这样不就不随遇而安了吗?”

  “余福,记住,世上有些事,比修行还重要。”

  “嗯?”

  “就像你走在路上,看见某个人哪怕不累也不愿意走了,那你就可以停下来,看着她。这样看似有违天道,可在师父的小师叔看来,物情顺通,无违大道。我道不道,何须本心之外之人来道?”

  “唉,师父,听上去当个道士真难。不过,师父你也有师叔啊?”

  “师父当然有师叔,师父的师叔也会有师叔。以后,山上也会有人喊你师叔和师叔祖。”

  “师父,你看,那边有棵树的叶子都红了。”

  “那我们就停下来看看?”

  “好!”

  武当道人李玉斧把徒弟余福放下来,牵着他的手,一起抬头望着那棵秋叶鲜红似火的黄栌树,秋树如女子着红衣。

  卦不敢算尽,只因世道无常。情不敢至深,唯恐大梦一场。

  李玉斧低下头,看着目光痴然的孩子。小师叔,你真的还要一梦三百年?

  李玉斧分别看了眼天地,眼神坚毅。

  世人证道,都是证那天道,脚下人人有大道可走,却给遗忘了。

  天道再高终有顶,天人高坐,美其名曰位列仙班,大道却无穷尽,何须高高在上?

  李玉斧笑了笑。小师叔,当年你兵解之前与我说不要走你的路,我一直想不明白,如今有些明白了。李玉斧松开手,双手叠放,缓缓作揖,弯腰三次:一礼敬父母恩师,二礼敬天地,三礼敬心中大道。

  整个中原大地上闷雷滚动,却不知为何,没有一道闷雷炸入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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