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现身_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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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现身

  有一碧衣弟子自寺门外回来,悄声地归入青凌峰队伍。

  很快,那位老家臣便俯在“傅谨”耳边道:“那只猫往山下去了,可要追?”

  “傅谨”云淡风轻地道:“随它去才好呢。它去得越快,那位仙使大人便来得越快,这场面才越乱,才叫好看呢。”

  家臣道:“这是宗主的意思?”

  “傅谨”反讽道:“宗主让我们看戏即可,你老记性不好,怕是忘了?”

  家臣咬牙切齿道:“纪茗,你别忘了自己是谁!”

  纪茗道:“我不姓傅又如何?!傅源你姓傅现在不也只能在我身边当条老狗?”

  傅源道:“你这张脸维持不了多久的,你不过是个下三滥的戏子,很快就会打回原形,我看你得意到什么时候!”

  纪茗神色一黯,旋即又勾起笑意道:“那也比你一直当条低三下四的狗来的好!”

  这两人的争执皆是压着声音咬耳朵说的,旁人无从听取。众人只当傅谨见形势要乱,终于想要从中调解了。

  他们不由期待地瞧向傅谨身后一排蒙面的碧衣护卫。

  没有人知道这碧面蒙面巾之后是怎么样的脸,但大家想象里不约而同都将这些人与罗刹无常挂上勾。

  因为这些人,组成了一个极凶悍厉害的阵法,出战不死不休,不胜不罢,是以叫“不死阵”。不死阵在这几十年间但凡出手,从无败绩。

  他们看傅谨即把不死阵都带来了,心想傅谨必定是有所计划的,却不知为何一直不见表态。

  大家等了等,只见那傅谨与傅源廖廖数语后便分开默声。傅源面无表情,老神在在;而傅谨仍是神色从容,毫无出手之意

  众人也只能暂休了插手此事的心思,做罢。

  毕竟连青凌峰都不出面,别的宗派哪还有出面的脸。

  想踩着青凌峰的脸在这些事上耀武扬威、扬名立万,怕是以后都不要混了。

  都不必等“不死阵”出手,光是青凌峰断了灵资的供应,都够随便各派吃一壶的。

  此时,在中央。

  童殊说:“尊者,请吧。”

  十八罗汉里无一有所动作。

  因为童殊手上还举着那盏长明灯。

  现在长明灯是他的保命神器,战机瞬息变化,他不至于傻到乖乖把长明灯交出去。

  但童殊也非常清醒的认识到,他是休想摆脱甘苦寺的追袭了。就算他今天有能耐走出甘苦寺,也将会陷入无休无止的逃亡与对抗当中。

  他一步步后退,紧盯着十八罗汉,快速分析着局势。

  十八罗汉围在最中央,以他现在的修为,硬闯十八罗汉阵,至少也得去半条命。

  旁边一痴亦步亦趋,大有亲自动手撕了他的意思。

  以慧灯为首的戒律僧已经在外围形成包围圈,戒律僧修为均不低,人数达到一定程度,对付起来亦很是难缠。

  更外层的,各门名派也已摩拳擦掌,大有逮到他便做个顺手人情送给甘苦寺再顺便挣个美名的意思。

  眼前他的敌人数千,而己方孑然一人,连跟着的猫都被他遣走了。

  童殊扫视一圈,不知焉知真人在哪个位置。

  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能一招赶到的距离内。

  有焉知真人在,他性命肯定是无虞了,但童殊不想去到那一步,如果当真焉知真人出手,便是将焉知真人与景行宗拉进这恩怨里了。

  他不愿景决同来,本就是不愿牵扯景决和景行宗。

  而且,以他的性子,别说是景决,就是不相干的人,他也不愿牵扯。

  主意已定,童殊脚下已走到了大雄宝殿的门前的空庭中央。

  就是这个位置。

  他昨夜以山阴纸做了二十四面小旗,按八卦震雷离火位拍在二十四处。

  此处,就是阵眼。

  只待琵琶声起,魔王魇镇镇便是应声而发。

  他想,果然又要当着世人重操旧业了。

  接下来,只要他动手,自那一刻起,他便再也当不了一个无人问津、没有麻烦的童殊了。

  陆殊、陆鬼门、芙蓉山叛徒、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丧心病狂的弑父者,恶贯满盈的大坏蛋……

  种种前世的纠葛、仇恨、恩怨会一件不落地找上他。

  他唇角缓缓卷起一个笑容,他想: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我终于是明白了,解脱了、不介意了。

  他前世装得洒脱、不羁、不在乎、无所谓。

  其实不是的。

  在芙蓉山的很多个日夜,他都在心里一遍遍地质问那个站在芙蓉山巅峰的男人,凭什么不教他芙蓉山术法,凭什么不来看他与母亲,凭什么生而不养,凭什么娶而不亲?!

  在魔蛊窑肮脏泥泞的里,他怀着浓烈的怨毒将令雪楼三个字咬碎撕裂,拆吃入腹。恨令雪楼冷血无情,恨令雪楼废他根骨,恨令雪楼伤他皮肉。

  在魇门阙高高的楼台之上,他心中烈火焚烧,一刻一刻地数着时辰,剑拔弩张地等待着杀上芙蓉山的时刻,盘算着、叫嚣着等着那一天讨回自尊、荣耀、名誉,他要揭开陆岚的伪装,将陆岚摁在地上,在世人面前向他惭悔。

  在魔人和仙道人士都畏他、惧他、疏远他时,他心中已封冻千尺寒冰,森冷刺骨。

  他那时想,我果然还是不够强大。等我足够强大,我要你,你,你,你们第一个个都跪在我的脚边,哭着求我看你们一眼。

  尤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臬司仙使,更要将他打落尘泥,要他祈求我的目光,恳求我的怜惜,痛哭流涕地拉住我的衣角。

  人人道陆殊天给好命,顺风顺水,在仙道时是名门嫡子,在魔道时是唯一传人。

  说他天赋异禀,年少有为。

  其实他不过是强撑颜面子,拿旁人看不上眼觉得不入流的杂学充台面。

  说他得令雪楼青眼,一步登天。

  其实他为晋魔王受尽百虫啃咬、百蛊穿心、绝情断爱。

  他曾经最恨之人,一个陆岚,一个令雪楼。

  前者,他亲手弑父;后者,他一声师父都没叫过。

  哦对,他后来还嫉憎过第三个人。

  憎洗辰真人目下无尘、不染凡尘、不知疾苦,景决才是真的顺风顺水,天生好命。

  憎景决每一次见到他,都远远站定,好似近一步都要脏了似的;

  憎景决公事公办,银杏林一年四次商谈也不肯坐下陪他喝一口酒;

  憎景决给他戴上镣铐时高高在上毫不留情;

  更憎景决拥有着一剑平九洲、一剑分四海的剑修境界,而他只能日思夜想求而不得。

  景决好似永远站在至高无上的九天之上,睥睨着他的挣扎、困沌、沉沦,将他比得身在人间却如陷地狱。

  一个仙使,一个魔鬼。

  不怪世人都一口咬定是他害死了景决。

  那种在碾碎臬司仙使的骄傲、自尊、仙格的阴暗想法,他明明白白的有过。

  在戒妄山监狱里,那个肖殊说陆鬼门要一统仙魔两道。这种想法,他曾经也不是没有过,他甚至还肖想过臬司仙使臣服在他脚下脆弱不堪的样子。

  他强烈地,烈火烧心般地憎恨过这三个人,刺骨地忌恨过这个世道。

  那些滚烫的仇恨、森寒的怨毒,翻涌着,烹烧着,冰刺着,在他清醒的夜里折磨他、纠缠他、啃噬他。

  更痛苦的是,理智在白日里一遍遍劝他不能弑父、不能欺师、不能嫉妒,疯狂便在夜里日日发酵。

  当年的他,外面有多冷硬无情,内里就有多澎湃焦灼。被烧得磨光理智、烧尽骨血,直致冷漠、麻木、僵硬。

  最后,近乎自残般走上绝情断爱,无欲无求。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再会那样了。

  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总是无法认同自己的身份。

  也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希望有人多看他一眼。

  不会总想着自己得有芙蓉山少主的样子;

  不会修成了琴修,还在意难平入不了剑道;

  不会身在魔域心怀正道;

  不会总在比较、矛盾、痛苦、悔恨。

  不再依靠重温旧时的一点点温暖,艰难度日。

  生怕连那记忆中一点暖光都散尽了。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童殊不知不觉加大了唇边的笑意,眉目一点点弯起,他平静地面对着几千人的敌视,心头涌起温柔的暖意。

  不合时宜的,他眼前浮现出一张脸,容颜绝俗,肤光如雪,霸道又冰冷,几乎从没什么表情,但一双眼漆黑如墨,晶莹凝练,看向他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

  五十年刑狱,该冷静的、该消磨的都完成了。

  在他重见天日那一日,这个世道给了他一道光。

  他的光,景慎微。

  童殊于庭中站定。

  掌心摊开,长明灯缓缓升起,悬于他头顶上方。

  随后,他自后背一提,有鸦芒划过,一把黑木红弦的五弦琵琶已抱在他怀里。

  这是他从魇门阙带来的那把赝品上邪琵琶。

  果然随着这把琵琶的出现,几千人的场合,瞬间,如置冰窑。

  一片死寂。

  童殊知道,这怕是他最后的耳根清净了。

  他心里数着,一二三……八、九、十……十九、二十。

  果然,开始听到第一声质疑:“这把琴,它是……这个人,他是……?”

  很快三三两两的人声加进来:

  “那把好像是五弦琵琶?”

  “看样式是魔琴上邪?”

  “是!我敢肯定这把是上邪!它曾经震破我的耳膜!我的一只耳朵聋了就是拜它所赐!它化成灰我也认得!”

  “那么,这个人……”

  “还能是谁,是陆殊!”

  “陆鬼门!”

  “他不是死了吗!”

  “我不是说过他不可能会死的吗!你们还不信!你们现在亲眼看到他又回来为非作歹了,可信了吧!”

  “据说他的尸体还在戒妄山下压着,戒妄山压过多少大魔,从未有逃脱者,他怎么可能还活过来呢?!”

  “他可以夺舍、修鬼、借尸还魂……他歪门邪道这么多,想回来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那他来甘苦寺做什么?他从前虽然挑遍各大门派,但他跟甘苦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呀。”

  “谁知道呢?大概是回来想了想,只差没搞过甘苦寺,得凑个整吧?!”

  “这么随便就决定的吗?”

  “他当年杀上芙蓉山,弑父之时,不也是随随便便的吗?”

  “你可小声点,不怕被陆殊听见,割了你舌头?”

  “他先前是听不得人说这些,后来不都随人说了么?五十年难道还转性了不成?”

  ……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议论,而诡异的是,这些人说的热火朝天,却一步步后退,旁观的仙门们,已经不谋而后地退开几步。

  将战场腾出来给甘苦寺和童殊。

  童殊冷眼看着,听着。

  他面无表情地转了转眸光,忽地绽开一个妖异的笑,运起灵力,荡开声音:“你们有谁想试试我的魔王魇镇阵?想试的留下;不想试的,滚开罢!”

  这句话,想当于承认了自己便是陆殊。

  一石击起千层浪!

  人群顿时如油锅沸腾起来,除了一些修为高的,尚强自镇定;那些修为一般的便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惊恐万状地拔出武器,然而却两股战战,不由后退。

  大有只差各自宗主一声令下,便要落荒而逃的意思。

  童殊眼里水波不兴,淡淡收回视线。

  他一手信信压在琴弦上,望向坐鹿罗汉道:“尊者,得罪了。还动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殊儿刚不刚?

  童殊:本座一代魔王,怎么能靠男人吃软饭?

  某歌:你怕是对软饭有什么误解……吃软饭首先得有攻身份。

  有没有人发现,真的那把上邪琵琶还是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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