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魔君_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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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魔君

  童殊新的身体身轻如燕,走的飞快。

  远处的辛五跟得十分吃力,渐渐跟不上,在童殊又一个掠身时,他终于再见不到那星点的红衣。

  辛五撑在路边,虚弱地坐了下来。他脸色出奇苍白,额头上淌满冷汗,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副身体曾被生剥过金丹,辛五衣物掩盖下的丹田位置爬着狰狞的伤口。他内里空虚,体力有限,加上只有人魂和两魄,撕裂的元神疼痛异常。

  这种疼痛若没有修为的支撑,以凡人的身体是难以忍受的。

  而他现在没有修为,与凡人无异。

  辛五咳了许久才缓过来,他面上病气浓重,眼中却出奇的亮。

  他跟不上童殊有些懊恼,但也不见如何焦躁,而是沉下心来,调息凝神。

  他与奇楠手钏有感应,片刻之后他往东边望去,知道童殊往哪里去了。

  景行山离一个地方不算远,凡人一日的脚程能到。

  歧云山。

  童殊该是去歧云山看童弦思的墓了。

  辛五休息了片刻之后继续起身去追。

  待他到歧云山时,已是黄昏。

  他感应到奇楠手钏在山上,也知道童殊不愿被人找到童弦思的墓,于是耐心地等在山下,找了路口的大树靠着。

  树上拴着一匹马,那是辛五中途买来做坐骑的。他甫一醒来,在重伤之下奔波一日,早已经受不住,全凭一口气吊着赶路。

  此时停下,眼皮止不住地往下阖。

  马儿突然朝着西边嘶鸣一声,辛五强打起精神,闻声望去。

  正见夕阳如血,一行飞鸟划过天际。他眼中跟着划过柔情,缓缓地侧过去,面对着夕阳,不知想起什么,怔怔发呆。

  “你是谁?”一个声音神不知鬼不觉响在辛五身后,“为何会在此处?”

  辛五僵了身子,垂头不语。

  对方见他有马,便知他不是修士,又道:“此处荒郊野外,入夜后不安全,公子趁天色速速归家罢。”

  辛五深吸口气,道:“我没有家了。”

  对方久未听景决这身体的声音,一时没认出辛五。见辛五穿戴颇为讲究,又有钱买马,不太可能无家可归,起了疑心问:“此处夜里不安全,我送公子一程,速速离去罢。”

  对方已绕到辛五身前,辛五知道对方正在打量他,他能想象到那双眸子是何等明亮;也知道待对方认出他后,那双眸子便会转冷。辛五贪恋着这短暂的注视,于是保持了一阵垂首,在感到对方不耐烦时,抬头。

  两人目光相接。

  辛五看到了一张生动的少年的脸,白皙的底色,秾丽的五官,唇是嫣红的,眸中如点星。眼眶是红的,眼皮半肿着,眼角有泪痕,应该是在童弦思的墓前哭了许久。

  辛五心中不忍,知道童殊也不愿意被人多看这副形容,没多看,忍耐着移开了目光。

  几乎与他同时,童殊也扭开了目光。

  童殊瞧见这副景决的身体时,愣了许久。

  待反应过来,他思绪混乱地拔腿就走。他步子迈得又快又狠,走出几步之后又气势汹汹地回来道:“你为什么会回到这副身体?”

  景决再重生,没打算有任何隐瞒,于是道:“我分——”

  “我不想知道!”童殊烦躁无比地又甩头离开。

  可是这一次,他仍然没能走出几步,又气冲冲地回来道:“十九响钟声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自戕?”

  童殊在景行山下听到丧钟,第一判断是景决在清洗记忆时出问题了,想到有五大长老护着,狠心离开。

  可一天下来,根本没办法放下此事,思来想去便也明白了只是洗个记忆,不至于伤到激起十九响丧钟。能把景决伤成这样的,只有景决自己。

  辛五瞧出了童殊的不耐烦,尽量简短道:“不是自戕,我把魂拆开了,辛五有一魂两魄。”

  童殊耐着性子听完,可这个解释并不比自戕好多少,他更烦躁了道:“你分成两半,留在景行宗那部分被洗了记忆,这部分跑来跟着我?”

  辛五答:“是。”

  童殊拂袖怒道,“你别来招惹我了行吗?”

  辛五垂头:“不——”

  他话未落音,童殊已经闪起离去。

  童殊气得不轻,走得直接没了人影。

  辛五静站了片刻,惨白的脸上却生出欣慰笑意,心想——他还愿意为我生气。

  童殊气鼓鼓的走出老远,他真是烦透了,脑海里根本挥不去景决那张病态的脸。

  一副自剥了金丹的身体,加上分裂的元神,身体有多脆弱和难受可想而知。

  就景决那副见了他,也站不起来的样子,怕是没能力走出荒野,半夜里被野兽吃了也是活该。

  童殊被一口气噎得胸闷,不回去瞧一眼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只好气得白着一张脸又回到树下。

  出乎意料的是,人和马都不见了。

  童殊要被气炸了,盯着地上被压平的一堆枯叶道:“可以啊,还有力气跑!我是脑门被夹了才会回来找你!”

  童殊带着一身火气,这回一路再没回头,径直往魔域去。

  良久之后,远处一个隐蔽角落才晃出一人一马的身影。

  辛五无力地跌坐在地,再忍不住,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之后,吐出一口血水。

  他靠着冷石,望着落下去的夕阳,心中是高兴的。

  童殊还是会为他担心,他料的没有错,果然这样做就能叫童殊安心离开。

  不逼迫,不纠缠,他要用童殊舒服的方法,慢慢地将童殊的心哄回来。

  童殊回到魇门阙时,已是深夜。

  魇门阙点着两排红纱宫灯,这是专门为主君点的归灯。他入了魇楼,魇门十使立刻就知道,全迎了出来。

  大家瞧见童殊换回了陆殊的身体,却毫不意外。

  童殊见些,便知道肯定是景决对魇门十使交代过了。

  连到了自己的地盘,还是有着各种景决的痕迹,这让童殊脸色直接阴沉了下去。

  魇门十使见此,全皆噤声。

  童殊这一夜久久不能睡,翻来辗去,干脆不睡了,随意趿了鞋站到阙楼廊下。

  魇门阙,四面围廊,视野开阔。

  童殊站的这个方向,面对的是仙道的方向。如果景决跟着来,站在这里,一定能看到。

  童殊已经从之前的烦躁冷静下来,夜风撩起他的发,年轻如玉的容颜在月光下发着光,他的眸子比星辰还要清亮,他有着这样一副少年模样,却没有少年的无忧无虑,他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

  良久之后,童殊低声地唤到:“温姐姐。”

  今夜是温酒卿守夜,她闻声现出身影,来到童殊身边,问道:“主君有何吩咐?”

  “可有问情果?”

  温酒卿滞了下,道:“时令已过,没有新鲜的。倒是有用它酿的问情酒,主君可要?”

  “拿十坛来罢。”

  温酒卿知道童殊的酒量好,但问情酒不能这样喝。

  问情果,心无杂念的人吃它,是甘甜;心中有情之人吃它,是苦涩。越清心,越甜,越用情,越苦。

  童殊与景决有情不是秘密,温酒卿料定童殊喝问情酒,会是极苦。

  温酒卿一时不敢去拿。

  童殊道:“我说话不算话了么?”

  温酒卿只觉威压冷冷逼来,他看童殊满脸悦,连忙去拿了。

  这夜童殊喝了十坛问情酒。

  头一口,苦得他咳得惊天动地,眼泪忍不住滑下来。

  好在这东西不管多苦,接下来每一口的苦味都会减一些。童殊是喝到第十坛才不苦的。

  但也没有幸运地喝到甜味。

  天快亮了。

  而童殊没有看到景决追来。

  不知景决是病死在了路上,还是半路后悔不来了。

  不来才好呢,童殊想,才不会影响我的晋阶大业。

  这一夜的月亮好圆,童殊用了一个团圆夜的时间,下定决心。又在破晓时用上了令雪楼教他的绝情断爱的术法。

  这术法极好,用完之后,再去喝一口坛底剩的残酒,问情酒果然变甜了。

  童殊是在朝阳中走进魔蛊窑的。

  这地方,上一次来,他是被令雪楼踢进去的;这一次,他是自愿走进去的。

  上一次他进魔蛊窑,受尽折磨,犹如凤凰涅槃,一步登天晋了魔王境。

  这一次?童殊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缓缓勾出了笑意。

  恭送他的魇门十使,被那笑容凉得寒意砭骨,心中生寒。

  他们面面相觑,良久才呼出一口气。

  一旦进魔蛊窑,至少得月余才能出关。

  过程近半时,是最艰难的。

  朔月夜,童殊正在晋阶最胶着之时,他难受得冷汗涟涟,眼帘模糊得不能视物,却也不肯退让半步。

  就在夜最深之时,突然万籁寂静。

  一双紫靴踩上了魇门阙的玉石台,那人一袭紫袍,推开了魔蛊窑的门。紫袂在门掩时,晃出冷辉。

  那人在魇门阙走的光明正大,却无人一发现他。

  童殊熬得双眼通红,五感混浊,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在心中不断念着上邪心经。

  那人到来时,他忽然听到了悠远的脚步声。

  魔蛊窑里各种毒虫魔物的杂声如同被施了法一般褪去,童殊在那诡异的安静中,抚去睫上的汗水,看到了来人。

  随着来人越来越近,那张绝代风华的脸越来越清晰。

  当那人走到童殊面前时,童殊缓缓跪下了身,他用熬得沙哑的声音喊:“令雪楼。”

  令雪楼道:“等我很久?”

  童殊忍不住哽咽道:“你终于出现了。”

  令雪楼轻笑一声,抬手抚在童殊发顶:“现在可愿真心修魔?”

  童殊靠在令雪楼膝上答:“不愿。”

  “初心未改?”

  “从来未改。”

  “初心何处?”

  “一剑问九洲。”

  “为何不弃魔从剑?”

  “我已入魔,无从可改。”

  “如今奈何?”

  “做魔王!做魔君!做魔神!”

  “可你不喜。”

  “却也不厌。”

  “何必将就?”

  “苍天不仁,非我能选。”

  “可恨我?”

  “恨你。”

  “恨有几成?”

  “十成。”

  “恨什么?”

  “恨你,剥我根骨、废我修我、言辞厉色,以及——”

  “但说无妨。”

  “中途离去。”

  “若我不去,你便不进。”令雪楼收了抚童殊发顶的手,抽身退开一步,笑容浓艳,接着问:“可敬我?”

  童殊跪直了,注视着令雪楼道:“敬你。”

  “敬有几成?”

  “十二成。”

  “敬什么?”

  “敬你,剥我根骨给我新生,废我修为教我新术、色厉内荏倾囊相授。另有——”

  “还有什么?”

  “中途离去,给我独立,逼我成神。”

  令雪楼大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童殊昂扬着脸,站起身道:“我也没选错路。”

  “彼此彼此。”

  “彼此彼此。”

  童殊骤然睁眼。

  一念之间,人神区分。

  他知道令雪楼来过,又知道令雪楼走了。

  童殊天资极好,熟读魇门阙功法,又著了《魇门集注》,加上曾晋过魔王境,经验丰富,此次晋阶在功法方面,他而言是轻车熟路的。

  最难的,便是守心。

  最难的这一关,童殊在魔蛊窑中挣扎了半月,总在边缘徘徊,数次无法破关而过。

  时机只在这几日,一旦错过,便是功亏一篑。在最重要的时机,令雪楼来扶了他一把。

  童殊看着黑洞洞、阴森森的魔蛊窑,心中是滚烫的热意,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上人境和魔君境才会有的证道示语响在耳边,新晋的魔君大人记下了那两个字,对着人已离去的虚空道:“我能悟。”

  又半月后,童殊推开了魔蛊窑的门,望着正午明亮的日头,眯起了眼。

  魇门十使每日两人轮流值守。

  这日是尔愁与姚石青值守,尔愁见到童殊出来时,喜极而泣,一边挥手让姚石青去通知其他使者,一边朝童殊行礼道:“恭迎主君出关!”

  童殊秾丽的面容,在烈日下有着灼灼的光芒,可他的双眸竟是无邪纯净得犹如清泉。

  尔愁不由看得怔住了。

  童殊满脸迷惑地瞧着她,不解道:“漂亮姐姐,你是谁啊?为何跪我?”

  尔愁猛地瞪大了含水眸,她想到了什么,心中狂喜,颤声问道:“主……主君……您晋境成功了?直接回溯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醒:第169章于2020.9.12,0时修改,添了700多字,主要修在冉清萍与傅谨,把之前隐晦简略表述的东西写得明白些,应该不会引起歧义了,建议重新看。】

  努力冲刺这周完结!我还有两天时间!希望能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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