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4章 北莽军布阵待客,徐凤年大战拓跋(1)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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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4章 北莽军布阵待客,徐凤年大战拓跋(1)

  骤然间,天地起异象!

  一道粗如山峰的光柱从天而降,彻底覆盖住北莽大纛之前那片方圆一里的大地。

  那就像一条从九天之上垂落倾泻人间的雪白瀑布!

  那一刻,拓跋菩萨终于现身,就站在距离邓太阿那柄飞剑不过数丈的地方,这位北莽军神眼神冰冷地望向桃花剑神:“我之所以来此,不过是诱饵罢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我出手截杀徐凤年,自有天道镇压。”

  邓太阿的面容显得肃穆凝重,远眺那道从天上持续不断冲击大地的光柱,蕴含着一股人间绝对不存在的无上威严,邓太阿陷入沉思。

  拓跋菩萨冷笑道:“邓太阿,要不然你我借此机会,分出胜负生死?”

  邓太阿缓缓收回视线,终于开始正视拓跋菩萨,却是摇头,讥讽笑道:“轮不到我。”

  拓跋菩萨随即转头望去。

  尘土飞扬的北莽大纛之前,隐隐约约,从远处望去,光柱与地面之间,好像出现了一条黑线。

  天道镇压之下,有人直腰而起!

  先前那一袭离阳藩王蟒袍凿开大军阵形,长驱直入,直奔四十万北莽大军的腹地,北莽太子耶律洪才始终停马于大纛之下,没有后退半步。这位名义上的未来草原君主,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神色,反而眼神炽热,就像一年一度的草原秋狩,亲眼看着一头凶悍无匹的猛兽,一步步落入精心布置的陷阱,越是垂死挣扎,越能让参与狩猎的骑士生出征服的快感。

  碌碌无为多年的太子殿下,虽然在北庭始终被草原勋贵和大悉剔视为傀儡,认为不过是中人之资,毫无雄才大略可言,甚至被许多怒其不争的皇室宗亲视为玷污了耶律这个尊贵姓氏,可不能否认,继承了先帝七八分相貌的年轻人,身披先帝生前每次御驾亲征必然披挂的那具耀眼铠甲,此时身处战场之上,确实如父辈一般仿佛一尊金甲战神。

  耶律洪才右手握住一柄镶嵌数颗价值连城宝石的精致匕首,刀鞘轻轻敲击左手手心,举目眺望,竭力压抑心中的激荡,以至于整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略显僵硬。这位忍辱负重多年的草原天潢贵胄不断轻轻呼吸,生怕自己露出些许蛛丝马迹,便会让那位在天下彗星般崛起的武评大宗师“悬崖勒马”,导致功亏一篑。

  耶律洪才下意识眯起眼,心情复杂。若说那位北凉王能够冠以“年轻”二字作为前缀,就像离阳那位“家中原”的赵家皇帝,一位年轻藩王,一位年轻皇帝,确实都是当之无愧的年轻,因为他们都差了好几年才到而立之年,可他耶律洪才不一样,他早已过了中原读书人所谓成家立业的岁数,三十有五了!按照南朝遗民的说法,中原有句俗语叫人生七十古来稀,他清楚自己武学天赋平平,别说拓跋菩萨、洪敬岩和剑气近黄青这些屈指可数的顶尖宗师,就连种檀、慕容凤首以及拓跋春隼这些同龄人都远远不如,故而此生必定无缘跻身二品小宗师,自然无法享受到那种淬炼体魄后的延年益寿。

  如此说来,半辈子就这么没了。除了在那位皇帝陛下的授意下娶了那名身世显赫的女子,与那位无论床上床下都无趣至极的女子,成了执手偕老之人。记得当时十之八九的北庭权贵年轻子弟,都在等着看他这位太子殿下的笑话,等着他的枕边人公然豢养面首,而那位在棋剑乐府赢得二字词牌名的太子妃,倒还算安分守己,始终深居简出,既不曾学那些生性豪放的贵族女子与雄鹰一般的草原男儿暧昧不清,也没有去南朝西京那边勾搭一些春秋遗民出身的士族俊彦。除此之外,似乎他耶律洪才就再也没有一桩拿得出手的事迹。

  堂堂一国储君,草原百万铁骑的未来共主,活到这个份上,何其悲哀,何其可怜?!

  耶律洪才情不自禁地脸色狰狞起来,五指攥紧刀鞘,青筋暴涨。

  终于,那位年纪轻轻的离阳异姓王没有让他这位太子殿下失望,杀出了一条血路,身形站定,手持凉刀。虽然身陷数十万大军包围之中,年轻藩王依旧神情自若,丰姿卓然,大抵这便是世人所谓的那种玉树临风了。

  耶律洪才发现自己心中的嫉妒,是如此浓烈,就像秋末广袤草原上的枯草,随手丢下一支火折子,便是熊熊燃烧的光景,一望无垠。即便他明知站在一里地外的年轻人是将死之人,是必死之人,也压抑不住这份心绪。这位北莽太子殿下没来由想喝那种久闻其名的北凉绿蚁酒了,真想当着这位离阳天之骄子的面,肆意痛饮一番。

  众目睽睽之下,甲胄鲜明的耶律洪才一夹马腹,充满灵性的汗血宝马轻轻向前踩出几步,人与马离开那杆大纛遮蔽出来的阴影,这位北莽太子哈哈笑道:“好一个万人敌北凉王!若非你我是在战场相逢,我定要与你把臂言欢,我耶律洪才会拿出草原最好的马奶酒,与你徐凤年不醉不休!”

  北莽太子身后是铁甲重重的数万怯薛军,距离耶律洪才最近的那两千精锐侍卫扈骑,清晰听到这番措辞后,大多面露异色,显然没有料到这位名声不佳的太子殿下能够如此气势雄壮,所以望向那具金甲背影的视线,都收敛了几分原先人人连掩饰都不屑的小觑轻视。毕竟草原怯薛军比起离阳王朝那支被历代赵室君主誉为“天子重甲”的御林军更为地位超然,其成员皆是甲乙两字大族出身,当然这也与南朝膏腴华族相对稀少而北庭大姓众多有关。在南朝遗民扎堆的西京庙堂,只要是北莽钦定品谱前列的甲乙两族子弟,别说嫡系,就是稍有才识的旁支成员,往往就能够稳居一席之地,亦是不乏丙丁出身的人氏担任西京要员。反观北庭,无论是中枢朝堂议政,还是王帐的画灰议事,几乎完全看不到甲乙之外的面孔。与北莽太子姓名谐音的三朝顾命老臣耶律虹材,之所以在女帝篡位登基后依然在一场场腥风血雨中屹立不倒,究其根本,就在于这位每次画灰议事不是在眯眼打盹就是在神游万里的糟老头子,掌握了将近半数怯薛军的人心。

  当初号称外戚第一人的慕容宝鼎,本该顺势执掌粮草重地和战马来源的宝瓶州,最后却只能灰溜溜去往十三州中最下等行列的橘子州,无疑是耶律虹材与一大拨“老怯薛”的暗中发力。董卓得以在南朝迅速脱颖而出,最终同时手握军政大权,早年那场救国之功当然不可或缺,可是迎娶那名姓耶律的女子,更是关键所在。皇帝陛下格外器重董卓,不断破格提升此人,何尝不是希望一定程度上以此舒缓慕容、耶律两大姓氏的激烈冲突。

  要知道草原四百年来,雄才辈出,一直便是“得怯薛军者得草原”!

  旧北院大王徐淮南生前最大的功劳,便是在内忧外患的动荡之中,倾力辅佐当今女帝陛下打破了这项铁律,帮助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子在尚未掌握半数怯薛军的前提下,不但成功坐上那张龙椅,还出人意料地坐稳了龙椅!

  面对北莽太子殿下的豪言壮语,站在空地边缘之上的北凉年轻藩王无动于衷,既没有说些英雄惺惺相惜的言语,也没有趁势一鼓作气前冲,始终与耶律洪才相距一里地。

  明明已经连破两千北莽铁甲,却在无人阻拦之时,选择了按兵不动,这让年轻藩王身后的北莽步军和北莽太子身后的怯薛军都感到莫名其妙,难道是总算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了?

  耶律洪才没有继续策马向前,只是提起那柄北莽开国皇帝传承下来的匕首,指向自己的脖子,大声笑问道:“徐凤年!我这颗项上头颅,可有本事取走?!”

  当今天下,有几人能够当面询问一位武评大宗师,能否在近乎咫尺的距离外,取走自己的头颅!

  故而那位胆大包天的北莽太子四周兵马,无论步军还是骑军,听闻此言后,顿时热血沸腾,恨不得奋然杀向那名气焰嚣张的北凉王。

  只可惜那位新凉王仍是不为所动,像是有了怯战退缩之意。

  高坐马背之上的耶律洪才嘴角勾起,眼神玩味。

  这座方圆一里的空地,在井然有序的北莽大军中,突兀而扎眼,尤其偏偏位于北莽大纛之前,就是瞎子也知道暗藏玄机,相信以徐凤年的枭雄心性和宗师修为,只要不是失心疯或是极端自负,就绝对不会轻易涉险,耶律洪才也不觉得三言两语的激将法,就能够成功引诱作为北凉三十万铁骑主心骨的徐凤年主动走入圈套。只不过有些事,有些人不得不做。很简单,耶律洪才心知肚明,为何自己能够突然监国?为何能够一夜之间手握四十万大军的兵权,挥师南下直扑拒北城?难道是那位皇帝陛下冷血了一辈子,突然菩萨心肠大发慈悲了,终于决定要将草原交到自己手上,要以一座拒北城的战功,为她仅剩的亲生骨肉铺路?当然不是!她从不讲究什么虎毒不食子,恰恰相反,她之所以将自己扶上南征主帅的座位,只是把自己当作天底下最大的诱饵罢了,要用四十万大军的兵临城下来逼迫姓徐的年轻人主动出城,同时还会让那位徐骁的嫡长子觉得有希望擒贼先擒王!所以他作为太子殿下兼南征主帅,到最后身边就只有一个邓茂贴身护驾!拓跋菩萨、慕容宝鼎、种神通、种凉、李密弼等,这些草原上所剩不多的武道宗师,他耶律洪才只能驱使他们去攻城,却绝对没办法让他们待在自己身边摆出铁桶阵。

  否则如何做得称职的诱饵?

  退一万步说,耶律洪才可不觉得死了自己,北莽四十万大军就会兵败如山倒。

  相信以那位皇帝陛下的手腕和太平令的布局,拒北城外就算死了十个耶律洪才,攻城都会照旧不误。

  不过话说回来,他与皇帝陛下的母子情谊,淡薄归淡薄,总算还剩下一些,比如好歹让他在昨夜事先知晓了那番惊世骇俗的谋划,比如他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这一刻,耶律洪才懒得去看那位保持谨慎的年轻藩王,而是抬头远望拒北城,啧啧称奇。事先没有料到会出现如此多的中原宗师赶赴凉州关外战场,否则此刻草原大军早已开始蚁附登城了吧。

  但这也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将近二十位中原顶尖的武道宗师,陆续战死在一座西北拒北城外,惨死在自己麾下铁骑碾压之下,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绩,都将记在他耶律洪才的头上。西蜀剑皇死于徐家铁骑的马蹄下,虽死犹荣!春秋战事都结束了二十来年,中原朝野上下依然对此津津乐道,既说西蜀剑皇之壮烈,且说徐家铁骑之残忍。试想徐骁率军纵横中原二十余年,打了无数场荡气回肠的战事,为何平定西蜀那般顺畅,被市井巷弄提及的次数,却能够直追西垒壁之战和景河之役?显而易见,正是西蜀剑皇凭借一人之力的雪中送炭啊。

  当下包括北凉王徐凤年在内,拒北城外的战场上,足有十八人之多!

  十八位名动中原的武道宗师!

  耶律洪才收回视线,缓缓抽出匕首,阳光照射下,出鞘的那截匕首,熠熠生辉。这位北莽太子殿下低头望去,眯眼凝视着光滑如镜的刀身,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此役过后,应该在这把匕首上篆刻四字。

  天命所归!

  徐凤年望向那片空地,不知为何,有几分如释重负的神色。

  他不怕这个陷阱出现在此处,只怕安置在怀阳关附近,怕诱饵不是这位心比天高的北莽太子,而是那位面对董卓大军的北凉都护褚禄山!

  徐凤年握紧手中凉刀,刹那间一闪而逝。

  邓茂早已从囊中拿出那支长不过三尺的断矛,在年轻藩王身形消失的同时,一步跨出数丈,不是笔直向前,而是落在靠左的侧面。

  下一刻,邓茂倒滑出去七八步,持矛手臂的整只袖管,都迸射出猩红鲜血。

  凉刀与断矛撞击之下,荡起一阵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如竖起的镜面。巨大冲击之下,邓茂身后附近的大纛不仅猎猎作响,连坚韧至极的旗杆都向后弯曲出一个惊人弧度。

  耶律洪才如果不是身前有邓茂挡住绝大部分气机,再加上二字词牌名夺魁的寒姑不知何时下马横剑于前,恐怕这位体魄寻常的太子殿下就要当场死于非命了。

  眼神坚毅的邓茂凝视前方。年轻藩王被击退后,恰好站在空地边缘的那条弧线上。相比邓茂肌肉绷裂满臂鲜血,徐凤年只是轻轻抖腕挥刀,随手卸去残余劲力,显然要更为游刃有余。

  远处那袭白衣高声提醒道:“要小心邓茂弃矛之时。”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

  被揭穿老底的邓茂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咧嘴一笑,不以为意。

  对于第一次交手的断矛邓茂,徐凤年没有过多关注,不是自负,而是自信。邓茂与洪敬岩的武道修为比较接近,甚至还要低于龙眼儿平原的洪敬岩,毕竟那位棋剑乐府更漏子当时有所感悟,即将突破门槛跨入天人境界,只不过徐凤年没有给洪敬岩稳固境界的机会而已,否则北莽必然会多出一位陆地天人。

  徐凤年没来由想起“陆地神仙”四字,心情有些沉重,他看似随意打量四周的同时,心思急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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