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4章 北安镇群雄毕至,小酒楼风波骤起(5)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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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4章 北安镇群雄毕至,小酒楼风波骤起(5)

  斩杀两名极有可能出自割鹿楼的刺客,钱统领脸色惨白,轻轻颤抖的左手迅速抬起,在胸前几大窍穴叩指轻弹,让原本按照正常脉络流淌的体内气血,立即另辟蹊径。他必须将伤口附近的那条血槽变作一块孤立无援的死地,因为那名女子死士的剑尖淬有剧毒,一旦深入渗透骨髓,陆地神仙也难救。只是如此一来,暂时性命无忧,钱统领也失去了继续再战的实力,唯恐刺客还有蛰伏暗处的策应之人,所以赶紧转头沉声道:“三位公公,我们必须撤离此地。”

  其实从第一名刺客劈开屏风,到钱统领开口说话,不过是短短几个眨眼工夫而已。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从刘公公右首边的屏风外传来,一阵沧桑嗓音从印绶监三位蟒服太监和钱统领头顶响起,言语之间有着道不尽的酣畅快意:“太安城的阉狗!到了我们北凉地盘耀武扬威,还想走?!”

  臃肿身躯挤得那张黄花梨木椅上的宋公公连人带椅都向后推移,可见这位印绶监大宦官的惊惧失措。

  那位脱去大红蟒服便极有豪杰气概的马公公,不知何时已经绕到刘公公右侧,仰头看着飞扑而下的一人一剑,这名魁梧太监一手负后,一手握拳放在腹部,轻声冷笑道:“等的就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坐姿稳如泰山的刘公公瞥见那名满头霜雪的持剑老者后,眼神复杂,轻轻叹息一声,将手中那杯绿蚁酒一饮而尽。

  右座屏风后头那张酒桌剩余的众人,也都先后跟随辈分最高的白发剑客一起拔地而起,向三位京城公公这边飞来,一时间屏风之上好似蜂蝶纷飞舞,煞是好看。

  这伙人除了原本摘下刀剑就近搁置在桌面上的几个,其余并未起身去悬挂刀剑的木架那边取回兵器,这也是钱统领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告知三位太监的原因。在钱统领眼中,这九人先前还在热闹聊着大雪坪轩辕紫衣一夜观雪悟长生、四小宗师之中太白剑宗谪仙人最有望在将来独占鳌头,就是平平常常行走江湖的武林草莽,哪里能够为帮派积累声望就削尖了脑袋往哪里凑堆?与江湖名宿攀附关系,与武林同道切磋武艺,与意气相近者投帖结拜,这样的江湖人物,曾经靠着一把铁刀打天下的钱统领在十多年前就见得太多了。这种货色,比起那两位真正的死士,不可以道里计,但钱统领心底没来由感到一股浓重的不安,下意识握紧手中御刀,转头望向那些照理说属于登堂入室的江湖高手,却绝不能算是入流的刺客。

  以狮子搏兔之势扑杀而下的年迈剑客突然眼前一花,然后这位一向对自己剑术极为自信的老人,就只觉得胸口如同大锤撞钟,来时快去时更快,还未落地,就已经是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老者倒飞出去的尸体,与他身后一名白衣飘飘的年轻女子撞在一起,掀翻屏风后,二人一起跌落在酒桌上,然后带着一桌子酒菜碗碟滑落在地,女子生死不明。

  钱统领突然厉声道:“小心屏风下方!”

  原来,酒桌九人,高高越过屏风的刺客,只有八人。

  缺少的那一人,才是压箱底的撒手锏。

  先是抛出两条人命的诱饵作为障眼法,然后示敌以弱,最后奇正相合。

  这种机关算尽的刺杀,缜密且阴毒,一环接一环,让人防不胜防。

  钱统领意识到不对劲后的看破杀机,已经可谓极快,那位一出手就尽显凌厉无匹的马公公的反应也不慢,但是那名好似“优哉游哉”从屏风后走出的第九人,实在是堪称神出鬼没。他的出手石破天惊,仅仅脚尖一点,身体前掠便快若滚雷,双手向前,袖中藏短剑两柄,因为身形前突过于迅猛,长不过五寸的短剑剑气,竟在空中宛如留下两条纤细却璀璨的白虹。

  所幸听到了钱统领的提醒,马公公后撤一步,那两柄袖剑才没有当场刺透胸膛,但即便如此,胸口仍是被刺出两个鲜血窟窿。

  怒极反笑的马公公瞪大眼睛,虽负重伤,一身雄浑气势却不坠分毫,五指如钩,抓住那名刺客的脑袋,随手一挥,将那颗头颅上钉入五枚钉子一般的尸体摔向墙壁。

  袖剑刺客死时瘫坐在地,背靠墙壁。

  嘴角有笑意。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最后的战果辉煌。

  马公公有些无奈,与钱统领一样不得不弹指叩窍穴。袖剑有毒,当下看来并不致命,但以这些魔怔了一般拼命的疯狂架势,估计也足以致命了,只是早晚之差罢了。

  事后北安镇青马驿和京畿铁骑即便把这座酒楼踏平,于局势又有何裨益?

  酒楼三楼这一局棋,牵动的有可能会是整个天下的风云大势。

  掌印太监刘公公的正面和右首边屏风都已经不在,那么剩下的那一座屏风,就显得格外突兀。

  宋公公扶着椅沿鬼鬼祟祟起身,倒是显得很合情合理,遇上这种他衣蟒腰玉也不管用的情况,脚底抹油跑路才是人之常情。

  就在此时,刘公公眉头一皱,今夜第一次彻底放下酒杯,转头望去。

  一个阴森森的嗓音在三位大宦官耳畔不轻不重地响起:“敢在北凉道上肆意聚众杀人,是当我们鱼龙帮不存在吗?”

  那个嗓音的主人很快露出真容,屏风从中而断,原来是被他的一记手刀当中截断。

  刘妮蓉对于这名心腹供奉擅自插手那场莫名其妙的风波,没有阻拦。

  她虽然不知道这桩刺杀的首尾,但是先前“京城阉狗”这个说法,已经让她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这些年作为鱼龙帮明面上的魁首,与北凉各地官府少不了打交道,知道这次太安城兴师动众进入凉州宣旨,不管清凉山那座王府到底持何种态度,送旨大军中那几位身份特殊的蟒服太监绝对不能公然暴毙,否则不说离阳赵室那个已经对三十万北凉铁骑做出退让的年轻皇帝必然龙颜震怒,天下风评也一定会一边倒地质疑北凉徐家居心。

  这些年跟各地官府打交道,虽然不胜其烦,可眼界眼光都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女子了。作为北凉江湖群龙之首的鱼龙帮,实力再雄厚,也是在北凉道这个湖里扑腾的蛟龙,即便不对清凉山王府俯首听命忠心耿耿,但在这种敏感时候,面对几步之外杀气腾腾的局面,断然没有置身事外的理由。所以刘妮蓉不会阻止那名供奉的出手,甚至还清楚这种复杂晦涩的形势,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与刘妮蓉共坐一桌的龙宫首席客卿嵇六安,身为实力雄甲一方的武道宗师,看出那几位太安城阉人已经到了技穷于此的惨淡地步,就算剩余五名刺客在他眼中属于不值一提的乌合之众,可说不定仍然能够在乱局里侥幸得逞,在得到宫主林红猿的点头首肯后,嵇六安微微一笑,伸手一挥,只见桌上五只白瓷酒杯飞旋而至身前,滴溜溜旋转不停,充满灵气的酒杯之间,轻轻撞击的声响异常清脆悦耳,就像五只叽叽喳喳的小白雀。

  酒杯一闪而逝。

  下一刻,那五名刺客还未能接近马公公和钱统领的身前,就全部脑袋向后一个晃荡,倒地不起。

  五只可怜虫的额头处,无一例外都是通红一片。

  没了屏风遮掩视野,马公公和钱统领得以看到那五只酒杯,返回酒桌后微微颤抖摇晃,好似邀功一般。

  马公公眯起眼,不动声色。

  钱统领倒提御赐金刀,转身向嵇六安抱拳致谢。

  原本应该就此落幕的这场血腥风波,因为某人的一个隐蔽动作,变得尤为动人心弦。

  刘妮蓉脸色骇然。

  就连一直表现得隔岸观火很快乐的林红猿也微微错愕,俊俏脸庞上带有几分玩火上身的懊恼羞愤,以及那双秋水长眸深处隐藏的忐忑不安。

  如同年迈儒士的南疆第一高手程白霜更是皱紧眉头,眉宇间浮现清晰怒意。

  这位老者方才正在思量一件涉及国运移转的大事,所以才会有这一瞬失神。

  原来谁都没有想到鱼龙帮那位前去“救驾”的供奉,竟然对着那个刚刚战战兢兢起身的胖子宦官,当头拍下!

  这一掌下去,以他轻描淡写一记手刀,割开屏风如同切豆腐一般的不俗功力,还不得轻而易举地拍烂整颗头颅?

  一直看似低头沉闷喝酒的毛舒朗其实已经按住刀柄,只是突然松开了手指。

  毛舒朗中途放弃拦截,程白霜是措手不及。

  南疆两大宗师都没有出手,那么照理说,这一掌下去是铁定要鲜血四溅了。

  只不过失心疯的鱼龙帮供奉的的确确是把手掌拍了下去,只是却没能够马到成功而已。

  因为他的胳膊断了。

  所以落在掌司太监宋公公脑袋上的断手,倒像是一位家族前辈面对晚辈稚童的亲热拍头。

  远处一座屏风后方,一位目盲女琴师身前桌上,露出那架古朴的焦尾古琴,她尾指弯曲。

  纯粹对于指玄境界感悟之深,她稳居天下前三。

  不服气?

  可这是某位武评大宗师的盖棺定论。

  前三,分别是早已跻身陆地神仙的邓太阿,曾经擅长以指玄杀天象的人猫韩生宣,接下来就是这位在中原江湖毫无名气的目盲女子——由北莽进入西蜀的女子琴师,薛宋官。

  刘公公瞥了眼从鬼门关打了一个转却满脸茫然的同僚,在这位掌印太监的长久凝视下,后者终于收敛起那份江湖门外汉的滑稽表情,嘿嘿一笑,阴沉而自负,一切尽在不言中。

  直到这一刻,马公公才意识到这个伶人一般的可笑同僚,竟是修为不在自己之下的武道高手。

  今夜这眼花缭乱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及种种出手和未曾出手的弹弓在下,到底还有没有尽头?

  马公公心情复杂。

  一个鬼哭狼嚎的嗓门骤然响起:“这这这……这到底是闹哪样啊!”

  左右雅间之间的过道上,一位衣衫鲜亮的中年男子脸色如丧考妣:“怎么死了这么多人,我们酒楼还怎么做生意啊!”

  然而当他看到满脸冰霜的刘妮蓉后,更像是死了爹娘结果又死了儿子一般,满脸绝望:“大掌柜的,你听我解释,这些人杀来杀去,真的跟我无关啊,这是无妄之灾啊……”

  马公公瞥了中年男子一眼,随即转头死死盯住刘妮蓉,冷笑道:“好一个鱼龙帮!”

  宋公公也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扭头,嘿嘿笑道:“好一个北凉鱼龙帮才对。”

  刘妮蓉的脸上瞬间苍白无色。

  她身边那名年轻供奉满眼怒意,杀气腾腾。

  开碑手赵山洪则有些幸灾乐祸。

  这场一团糨糊却精彩纷呈的刺杀,刘妮蓉到底是不是得到清凉山的授意,他不关心,他只知道这场刺杀失败后,刘妮蓉清白不清白,都不重要了,在北凉道如日中天的鱼龙帮,很快就要迎来一场大换血。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至于刘妮蓉这个娘儿们还能不能活着卷铺盖滚蛋,估计只能靠求香拜佛菩萨保佑了吧?

  刘妮蓉没有向两位印绶监大宦官解释什么,只是望向那个不断哭爷爷告奶奶的酒楼二掌柜:“郭玄,我只问你一句,今夜之事,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名叫郭玄的中年男子算是新鱼龙帮元老人物,资历之老,别说开碑手赵山洪,就算比起她身边两年前进入的年轻供奉也要胜出一筹。只不过郭玄武力平平,但善于商贾经营,也算是走了条终南捷径得以很快脱颖而出,最终成为北安镇这栋酒楼的二掌柜、事实上的一把手。当时在鱼龙帮这种调动只能算作发配流放,因为郭玄是帮内少数忠心于刘妮蓉的人物,跟鱼龙帮的太上皇即老帮主都能隔三岔五喝个小酒。郭玄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陵州,说到底还是刘妮蓉被架空的一个缩影。之前谁都不看好无兵无将也没几个钱的郭玄真能够东山再起,在北安镇这个地方杀回鱼龙帮高层谋得一席之地。但郭玄很快就让所有人刮目相看,酒楼以及隔壁青楼的生意能够如此红火,郭玄功不可没,原本就对此人有些愧疚的刘妮蓉,当然对鱼龙帮在北安镇的欣欣向荣乐见其成,甚至有意明年将他提拔为鱼龙帮实权执事,位不高却权重,能够掌握鱼龙帮上下的半数生意往来。

  郭玄几乎带着哭腔委屈道:“刘帮主,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放着日进斗金的大好生意不做,杀人图什么啊?!”

  城府深沉的宋公公貌似人畜无害笑道:“大掌柜、二掌柜,你们这是要唱白脸黑脸吗?是不是有些晚了?”

  酒楼外街道上,马蹄阵阵。

  那种铁骑推进的沙场杀气,与江湖宗师一人敌国的杀气,截然不同,却同样让江湖肝胆欲裂。

  就在此时,一个带着明显笑意的温醇嗓音在整座三楼响起,充满了不合时宜的打趣意味:“宋公公,话可不能这么说,否则今晚的绿蚁酒,就要收你们银子了。”

  这个声音其实就在郭玄耳边,但是他全然不知自己身边怎么就多了个人。

  本就一肚子火气的他,感觉又给这家伙不怀好意地架到火堆上,哪里还能有个好脸色,转头愤怒道:“收你娘的银子,这酒楼绿蚁酒收不收钱,老子说了算!”

  然后他看到一张英俊的年轻脸庞。

  再然后看到此人双手笼在袖中,腰间悬挂一柄北凉刀。

  如今的北凉道,已经再没有任何鲜衣怒马的将种子弟胆敢私佩凉刀了。

  一个都没有。

  有这份胆子的英雄好汉,要么还在官府里吃牢饭,要么就是已经把牢饭吃过了的。

  如今北凉除去关外边军和境内驻军,被清凉山准许可以公然悬佩凉刀的人物,只有两种。

  一种是军功卓著却已经退出行伍的武将。

  一种是出身老字营的百战老卒。

  这两种人,几乎都是老人了,要不然就是正值壮年已经转入官场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这个年轻人笑眯眯看了眼郭玄,环视四周,最后微笑道:“在北凉,都是我说了算。”

  来酒楼一掷千金的普通豪客那叫一个胆战心惊。比如那位蹲在一张酒桌下抱头痛哭的官老爷,作为一县父母官,原本这趟是借着来北安镇体察民情的幌子,喝个无伤大雅的花酒,准备祭五脏庙后就去隔壁青楼那边的床榻上,以五十高龄驯服一两匹胭脂烈马,这般老当益壮的“投笔从戎”,何其壮哉!他得知死人后倒是也清楚此地不宜久留,只不过一来实在两腿发软走不动,二来也怕那群杀人都不带眨下眼的凶神恶煞万一嫌他碍眼,就直接给滥杀无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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