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密云山北凉大捷,龙驹河御使怀旧(2)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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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7章 密云山北凉大捷,龙驹河御使怀旧(2)

  徐凤年轻轻放下茶碗,缓缓道:“陆东疆本就是要名多于要权的人物,加上李功德三番五次请辞经略使一职,所以陆东疆只会觉得跟北凉道文官第一把交椅更近了一步。”

  说到这里,徐凤年低头望向空落落的茶碗,怔怔出神,抬起头笑道:“那么说定了,你出任副节度使。”

  徐北枳下意识嗯了一声,喝了口茶后,猛然回神,瞪眼道:“不是凉州刺史?!”

  徐凤年哈哈大笑道:“那位置给白煜留着好了。”

  徐北枳紧紧盯着这位年轻藩王,咬牙切齿道:“放你个屁!”

  徐凤年默不作声。

  糜奉节和樊小柴全然不知两人为何骤然反目。

  徐北枳怒极而笑:“我徐北枳需要你来安排退路,需要你徐凤年为我将来在离阳朝堂架梯子?”

  第二场凉莽大战,必然要分出一个胜负,一旦北凉输了,必然会出现离阳朝廷吸纳大量北凉官员的局面。北凉武将一般来说都会战死关外,墙头草不会没有,但应该不多,最多就是曹小蛟之流会离开西北,而北凉文官在关外那座拒北城沦陷后,存在意义已经不大,是死守北凉还是撤离西北,徐凤年都不会强求,那么徐北枳作为执掌北凉道关内兵权的副节度使,不出意外会是品秩最高的武臣,就会被离阳王朝视为最值得收入囊中的香饽饽。一个北凉道的从二品武将,到底意味着什么,如今举世皆知。如果北凉侥幸赢了,这个副节度使的官身,自然也算锦上添花。那时候北凉三十万铁骑,能够剩下几人,只有天晓得。北凉与中原两处官场的融合,极有可能是大势所趋。民生凋敝大伤元气的北凉辖境四州,恐怕也需要有人在朝中为官,为北凉百姓出声,仅有一个陈望远远不够,何况陈望未来一样不适合为北凉公然表态。

  徐北枳毕竟不是刚刚进入北凉的那位橘子,在官场砥砺多年,很快就想明白年轻藩王的良苦用心,叹息一声,语气坚定道:“把这个机会留给陈亮锡,我就算了。”

  在北凉越发强势的徐凤年破天荒没有坚持己见,点头笑道:“随你。”

  糜奉节和樊小柴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天空,一粒黑点出现在视野。

  一头神骏猛禽破空而坠,裹挟清风落在四人围坐的小桌上,亲昵地啄着年轻藩王的手背。徐凤年娴熟地摘下系挂在这头六年隼脚上的拂水房秘制芦管,轻轻倒出那份谍报,摊开一看,嘴角勾起,好像在辛苦压抑着笑意。

  徐北枳问道:“西域的军情?”

  徐凤年把卷纸交给徐北枳,后者接过一看,感慨道:“这次是真的如释重负了。”

  关于曹嵬、谢西陲两人擅自更改都护府既定的流州方略,临时决定于密云山口截杀种檀部骑军,驿骑火速将军情从凤翔、临瑶、青苍一路传到清凉山和怀阳关,轰动了北凉高层,一些老成持重的边军将帅,若非顾及北凉王的脸面——毕竟曹嵬、谢西陲两位年轻骑将都是徐凤年一手扶植起来的心腹——恐怕早就要公开破口大骂了。可以说徐凤年力排众议将大量兵力倾斜流州,尤其是让曹嵬、郁鸾刀这些新人以及谢西陲、寇江淮这些同样年轻的外人担任流州战役的主将,自身承担了极大压力,一旦战况不利导致整个流州战场糜烂不堪,徐凤年凭借第一场凉莽大战积攒起来的巨大军中威望必然严重受损,而且与流州同气连枝的凉州也注定陷入危殆境地。

  徐北枳啧啧道:“这两个小子真是亡命之徒啊,竟然就在烂陀山僧兵的眼皮子底下,一口气吃掉了种檀的骑军。”

  徐凤年笑眯眯道:“曹嵬、谢西陲拼了命才捣鼓出这么好的局势,不能浪费了。”

  徐北枳没好气道:“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行吧,就让我这个临时的北凉道副节度使跑一趟烂陀山。”

  徐凤年玩味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徐北枳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对我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

  徐凤年也不去刨根问底,转头对糜奉节、樊小柴说道:“你们两人护送副节度使大人前往烂陀山,顺便让拂水房捎话给曹嵬、谢西陲,在配合你们三人登山说服烂陀山与北凉结盟后,接下来他们如何用兵,可以不受流州刺史府、清凉山和都护府三处节制。”

  徐北枳猛然起身,徐凤年问道:“不用这么急吧?”

  徐北枳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向那几骑,徐凤年只好跟着起身送行。糜奉节在跟茶肆老板掏钱结账的时候,徐凤年突然笑道:“多给些铜钱,我再要两碗酒。”

  徐北枳上马后,俯视着年轻藩王,板起脸道:“记住,不要得意忘形!”

  徐凤年满脸无辜道:“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哪能啊。”

  徐北枳冷笑拆台道:“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徐凤年讪讪然,也不还嘴。

  糜奉节和樊小柴视线交错,老人眼中满是笑意,显然对这种北凉君臣相宜的画面倍感欣慰,而樊小柴则有些恼意,似乎对那个徐北枳的态度有些不满。

  徐凤年对三骑挥手送行。

  等到三骑身影消失在视野,徐凤年这才反身坐回桌子。桌上已经摆了两大白碗粗劣的绿蚁酒,徐凤年一碗,那头当年由褚禄山亲手熬出的海东青一碗。

  徐凤年伸手抚摸着它的羽毛,眼神温柔,笑眯眯道:“老伙计,悠着点喝。”

  两次离阳江湖,一次北莽江湖,无数生死聚散,只有这个老伙计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茶肆老板只是个眼窝子浅的普通老百姓,瞧见这幅鸟喝酒的光景后真是大开眼界,忍不住凑近坐下,好奇问道:“公子,这是啥鸟啊,瞅着真俊!”

  徐凤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哈哈笑道:“辽东那边的海东青。”

  根本没听过海东青的老汉哦了一声,然后试探性问道:“养得起这么灵气的好鸟,公子的家世可了不得吧?”

  徐凤年咧嘴笑道:“那可不是!我爹打了一辈子仗,才攒下今天的家业,交到我手上后,好些北凉以外的大人物都眼红惦念着。”

  老汉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像那些地方上的北凉将种子弟,最喜欢拿父辈的军功与人说事,说大话一点也不怕噎着。谁不知道咱们北凉的有钱人,哪怕是陵州那边的富家翁,见着了隔壁州郡的大族老爷,也向来不太直得起腰杆子,从不敢说自己兜里银子多?

  徐凤年摘下腰间悬挂的玉佩,说道:“老哥,我今天高兴,请你喝酒!身上没银子,就把东西当在这里,回头让人用银子赎回去。”

  老汉先瞥了眼那枚不知道真假的玉佩,又瞥了眼桌上低头啄酒的鸟,犹豫不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去拎了两坛子卖不出去的上好绿蚁酒。

  老汉起先喝酒很适度,等年轻公子哥喝完一大碗酒,他才喝了小半碗,况且老汉酒量很好,真要放开肚子痛快喝酒,恐怕七八碗也扛得住,只不过茶肆生意就老汉一人打理,他担心真要喝醉了,这年轻人脚底抹油一走了之咋办,那他还不得给家里婆娘从今天骂到年关?何况家里有个在村塾读书的年幼孙子,老人就想着今年过年的时候,用攒下的碎银子,给那孩子买那叫啥文房四宝的稀罕物件。前不久孩子回家说,村塾里来了位原本在大书院求学的年轻先生,学问比天还要大呢,跟他们说了好些江南的事情,说那里的小桥流水人家,还说了他家的园林景致……其实孩子说不真切,连书都没摸过的老人更听得不明白,只是听着听着,一辈子苦哈哈过日子的老汉就觉得心里头,多出一些盼头。

  他们一个村子百来户人家,第一次关外跟北莽蛮子打仗,家底好些的几户人家都偷偷跑出去了,等到关外打赢了仗,又都跑了回来。结果这次又要打仗,再没有人借口走亲戚去往陵州或是离开北凉了。

  经营茶肆的老汉常年迎来送往,到底见识比起一年到头跟庄稼地打交道的同村人要多上一些,听多了茶客酒客的闲谈,老人不知不觉明白了一个粗浅道理:好几百年来,最强大最统一的草原势力,号称百万铁骑百万甲,却在这整整二十年里,始终无法南入中原半步。

  因为以前有大将军徐骁,现在有新凉王徐凤年。

  因为北凉有徐家父子两代人。

  老人不懂什么藩王割据对朝廷的危害,也不懂北凉跟离阳赵室的磕磕碰碰,生活在北凉的老人,只知道咱们北凉在关外打仗打得再惨烈,北凉境内,二十多年来,也没有见过一个骑马佩刀的北莽蛮子。

  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只要肯出气力就能养活家人,天底下能有比这更舒坦的事情?没有了。

  一来二去,老汉也逐渐喝高了,喝高兴了。

  那位公子哥也喝醉了,说了好些胡话大话,说他小时候在家里大堂上给很多大将军敬过酒,还用了文绉绉的说法,说是啥“呼儿将出换美酒”,说那时候他家大堂里坐着燕文鸾、何仲忽、陈云垂、钟洪武这些老家伙武将,坐着李功德、严杰溪这些文官老爷,还有陈芝豹、褚禄山、袁左宗、齐当国、姚简、叶熙真这些年轻人。

  已经醉了七八分的老汉哈哈大笑,也不当真,笑话了这个年轻人一句“尽胡咧咧,瞎扯谈”。

  最后像是读过些诗书的年轻人开始放开嗓子高歌,说是有些话说与中原听。

  君只见,君只见听潮湖万鲤跳龙门!

  独不见清凉山,有名石碑不计数!

  君只见,君只见葫芦口头颅筑京观!

  独不见高墙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君只见,君只见凉州北策马啸西风!

  独不见边关南,琅琅书声出破庐!

  君只见,君只见三十万铁骑甲天下!

  独不见北凉人,家家户户皆缟素!

  ……

  到后来,每当年轻人在“君只见”会说到“中原”二字,老人也恰好在“独不见”之间扯开嗓子高喊“北凉”二字。

  老人什么也不懂,只是想这么凑个热闹而已。

  年轻人的嗓音很凄凉,就像……

  就像那些北凉随处可见的升底儿尖柿树,在冬日里空落落,只有枯枝。

  最后,茶肆老汉趴在桌上昏昏睡去,年轻人摇摇晃晃站起身,将那枚玉佩放入老人手中,帮着老人握紧手心后,这才走向那匹马。

  夕阳下,一人一骑,缓缓西行。

  年轻人一边骑马,一边打着瞌睡,随着马背起伏,身形摇摇晃晃。

  人睡如小死。

  一睡不醒即大死。

  离阳印绶监的车队在过潼关进入凉州辖境后,马蹄终于加快,密集地踩踏在驿路之上,就像一场秋日里的暴雨。毕竟几千人的京畿骑军,气势还是有些的,也引来不少北凉百姓的视线。北凉骑军绝大部分都屯扎在凉州关外,北凉道境内骑军除去潼关这类兵家必争之地的重要险隘,更多还是白马义从这种扈从精骑较为常见,除非是仓促调动,否则两千骑以上的兵马疾驰,并不常见。

  这支兵马作为名义上的天子使臣,一路往西,真真切切领略到了北凉的贫瘠苦寒,只是贫寒之余,沿途秋日里的庄稼,又别有生气,郁郁勃勃,格外扎眼。偶有收秋忙碌的乡野村夫妇人,停下劳作,擦拭汗水,遥望着这支浩浩荡荡的陌生骑军,神色安宁,若是有在田间嬉戏打闹的稚童,甚至还会指手画脚一番。这与蓟州、河州一带是截然不同的光景,大概这就是北凉跟北莽死磕二十年后积攒出来的独有精神气了:天下骑军千千万,唯我北凉甲天下。

  车队在青马驿下榻。此地距离凉州城不过八十余里,印绶监三位蟒服太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快要见到那座王府,大概是难得心情舒畅了几分,在吃过晚饭后相约结伴出行,沿着一条名叫龙驹河的河岸随意漫步,身边跟随两位手脚伶俐的宦官,以及六名悬佩有皇家赐刀的御前侍卫。掌印太监眯眼望向河床。入秋以后,相比夏天汛期河水已经下降许多,水落石出,靠近两岸的河床裸露出如同游鱼背脊的黝黑石板,一块块簇拥在一起,给人无比生硬的感觉,不说与江南水乡相比,便是京师和京畿也绝对瞧不见这般景致。三名印绶监大佬宦官都是多年养尊处优的身子骨,虽说在太安城也习惯了秋寒冬冻的气候,到了西北之后也未有太多不适,可是沿着河岸走走停停了大半个时辰后,便是两名年轻宦官心底也有些叫苦不迭,印绶监二三把交椅更是气喘吁吁,只是掌印太监不说停步,无论是宦官还是御前侍卫,都习惯了规矩森严,自然也就无人开口提醒若是再不原路返回,恐怕就要冒着夜色打着火折子摸索回驿馆了。

  印绶监掌印太监姓刘,本名在晚辈宦官里头早已少有知晓。与许多年迈宦官一样,都是亡国遗民身份,当年离阳兵马每破一国,便有一大批宦官跟随亡国君臣迁入太安城,只不过洪嘉北奔注定青史留名,他们这些阉人的颠沛流离,又岂能入得了读书人的眼,相信没有谁愿意为他们在史书上写上一两笔。尤其是他们这些宦官在离阳朝野素来以老实本分著称于世,宦官干政是不用想了,离阳三代皇帝都是明君,朝堂上又是文臣武将交相辉映的气象,老辈阉人们,人人自觉能够安安稳稳老死在皇宫里头,就是天大的幸事,故而从韩生宣到宋堂禄两代宦官执牛耳者,都是谨小慎微滴水不漏的秉性。

  一行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瞧见一座大石崖,巍巍峨峨屹立在河岸右侧,刘公公率先走上石崖,一时间百感交集。

  身材略显臃肿的掌司太监实在熬不住双腿酸痛,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认他做师父的年轻宦官赶忙做牛马状跪在地上,年迈太监欣慰一笑,大大咧咧坐在年轻宦官的腰背上。另外一名小辈宦官依葫芦画瓢,也想给掌印太监刘公公如此献殷勤,不料才弯下腰想要当凳子,就看到刘公公摆了摆手,只好讪讪然退下。

  刘公公抬起手臂向上游指了指,然后转头跟一站一坐两位蟒服老太监笑道:“宋公公、马公公,你们应该知道咱家曾是北汉人氏,祖上……嗯,用太安城某些年轻人的说法,就是也曾阔过。”

  两位印绶监大佬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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