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万里剑叩关北凉,徐凤年凌虚御敌(4)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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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3章 万里剑叩关北凉,徐凤年凌虚御敌(4)

  徐凤年掌心所挡这把剑,通体紫金光芒流淌,竟然长达一丈,却细如柳叶,所以这把无鞘剑,全剑皆是剑尖!

  铸造于东越剑池的最大的大奉剑炉,封炉将近两百年,据传大奉王朝末代皇帝曾经将一方传国玉玺丢掷炉中,故而剑炉有大奉气运留存至今。

  剑炉于离阳祥符元年末悄然开炉,日夜不熄,炉火之盛,十里外依稀可见,东越剑池不得不为此在剑炉四方建造四栋高耸入云的镇运高楼,让扶龙派炼气士在楼外守候,以此隐藏剑气火光。

  徐凤年被此剑一撞,瞬间撞向幽州那边一千多丈,即便是拓跋菩萨全力一击,或是邓太阿倾力一剑,甚至是王仙芝巅峰之时,也绝对不会有此威势。

  徐凤年心无杂念,全身气机都疯狂汇聚向那掌心剑尖相撞的一点之上。

  虽然锋锐无匹的纤细剑尖尚未刺破徐凤年的手心罡气,但是徐凤年心知肚明,只要开一个口子,哪怕这口子再微不足道,也极有可能兵败如山倒。

  一鼓作气从东越剑池来到这河州上空的无名长剑,在剑势出现忽略不计的那丝凝滞后,如有人性灵气,震怒之后,气势不减反增,剑气纷乱萦绕,照映得徐凤年满身紫金气,那些森寒剑光已凝实质,鞭打在徐凤年身上,也有罡气流泻的长袍出现一阵阵波纹。

  此剑掠过东越道、广陵道、江南道、淮南道。

  一剑光寒十九州。

  此时此地,已是几近攀至颠峰,势不可当。

  徐凤年手心死死抵住剑尖,为了减弱这一剑的恐怖冲劲,不得不双膝微屈,身体前倾。一人一剑,在天空中拖曳出一条浓郁的烟云雾气。过波泽峰、过紫秀峰、过老翁峰,徐凤年的倒退身影,连过三峰。

  距离幽州边境的那座剑阵不过五十里了,徐凤年衣袍上浑身一片片生硬冰霜,自然流露体外的气机显然已经不足以震散那股狂乱剑意。

  当徐凤年眼角余光瞥见神女峰时,他终于吐出那一口气。剑尖瞬间刺入手心!鲜血绽放。

  徐凤年干脆以剑尖作为支点,身体彻底前倾,姿势像是在用一手推山,力撼昆仑。

  过神女峰、甲子峰、丹砂峰,又过三山。

  剑尖已经完全刺破徐凤年的手心,微微透出手背!徐凤年面无表情,伸出左手叠放在右手手背上,体内气机流转一瞬八百里,汹涌如广陵江一线大潮。

  两只手掌,一横一竖。

  叠雷!

  但是短短三里路程,剑尖仍是一点一点从徐凤年左手背上露出,寸余剑尖,却有着峥嵘气象。

  徐凤年一跺脚,脚下的河州大地之上,可闻雷鸣。他任由剑尖再破背一寸,剑势终于为之一顿。

  猩红鲜血顺着徐凤年的手背流入袖管,然后很快凝结成一摊血霜。

  虽然一丈长剑的前冲势头被硬生生阻滞,但并不意味着此剑的气势就已经开始由盛转衰。

  几乎徐凤年每退一里,剑尖就要从徐凤年第二只手的手背多透出半寸。

  距离幽州边境不过二十里。

  长剑开始在此划出一个弧度轨迹,剑尖微微朝下,向幽州大地坠去。

  徐凤年前倾身影则渐渐站直。近乡情怯,游子正衣襟。而那把丈剑的剑尖因此触及徐凤年的右边胸口,只差丝毫,就要刺入。

  徐凤年身后那两千多柄飞剑,同时嗡嗡作响,汇聚后如沙场大鼓擂动,响彻云霄。

  七窍流血?徐凤年此时根本已经是浑身浴血。尤其是没有长袍遮掩的那张脸庞,不断有丝丝鲜血渗出,不等无处不在的细密剑气荡净,就会有新鲜血液淌出。

  十里。

  那把长剑已经贯胸而过,徐凤年从头到尾都保持双掌抵剑的姿势。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剑,鲜血阻碍眼帘,所以视线有些模糊。徐凤年扯了扯嘴角,轻轻吐出一口血水,吐在这把剑上。老子不好受,你不一样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了?!长剑颤鸣,绞烂徐凤年伤口的血肉。

  五里。

  一丈长剑,有半丈在徐凤年身前,另外半丈已经在徐凤年身后。这幅惨绝人寰的场景,无人能够想象。

  三里。

  那座剑阵寂静无声,就像北凉铁骑真正展开死战冲锋之时,从无其他军伍的高声呼喊。

  剑过人身已七尺,徐凤年嘴唇微动,言语含糊不清。

  小时候,娘亲笑着说过,小年,你要记住,我们徐家家门所在,就是中原国门所在。这跟离阳皇帝是谁没关系,跟中原百姓骂不骂徐家,也没有关系。

  一向不敢跟王妃顶嘴的男人却破天荒大胆说道:小年,别当真,千万别当真!打仗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你能别逞英雄就别逞英雄。我徐骁的儿子怎么就一定要为国捐躯?没这样的道理!

  徐凤年刚才跟自己说了一句:娘亲,我听你的,不听我爹的。

  两里。

  背后就是那幽州贫瘠山河了,长剑已经透体八尺!它要在那气势衰和竭之间,做出最具威势的挣扎。

  徐凤年双掌转换成双拳,手心血肉模糊,可见白骨,他紧紧握住那柄身前仅留三尺锋芒的长剑,向外拔去!

  一里。

  徐凤年后退的脚步踉跄,但是双手紧紧贴住胸口,死死攥住那柄丈剑的尾部,不愿松手!

  半里。

  徐凤年一手继续握住剑尾,一手绕到背后,握住贯穿胸膛的剑锋。

  北莽百万大军压境,但我凉州虎头城依旧还在,幽州霞光城依旧在,只要城内还有一人未死,城就在。

  徐凤年闭上眼睛。

  北凉死战不愿退,是因为我们不可退!

  徐凤年不是双手折断长剑,而是硬生生拔断了那把一丈剑!

  当那一声长剑崩裂声响过后,好像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

  最终徐凤年低头弯腰站在剑阵之东,距离那座肃穆剑阵不过几尺距离,而他两只手分别握着一截断剑。

  这万里一剑,可过离阳四道十九州,却不曾入北凉一步。长剑被拔断之后,百万丝剑气果真四处流散,都被剑阵一一挡在幽州门外。

  今年夏天,烈日当空的太安城下了好大一场雨。

  剑雨。

  当白衣僧人化虹来到边境云海,看到那个盘膝坐剑、面朝东方的猩红身影时,骤然而停,行云流水一般,他静立天空中,就像一幅山水画。

  白衣僧人望着远方剑阵破空而造成的风云激荡,道:“这仅剩的十二万把意气飞剑,注定半数都到不了太安城。北凉尚且有贫僧替你挡下天上仙人的趁火打劫,太安城更是如此,多此一举,还不如省下你那点意气,用来固本培元。”

  徐凤年手中还握着那锐气尽失但锋芒犹在的两截断剑,轻声道:“一下子没忍住。”

  “还是年轻啊。”白衣僧人摇了摇头笑道,“将心比心,若你是家天下的离阳皇帝,眼睁睁看着江湖人和读书人携带各自气数涌入北凉,你能忍?太安城的初衷,不过是要以这一剑削去你的气数,只是谢观应添了把柴火,才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按照京城齐阳龙、桓温、殷茂春这些中枢重臣的想法,就算要你死,那也应该等到北莽大军跟北凉铁骑打成两败俱伤,你死太早了,不利于从张巨鹿手上就谋划完毕的离阳既定大局。”

  徐凤年抬起手肘胡乱擦了擦脸庞血迹:“谢观应是打定主意要这天下大乱了,不只想要从广陵道战场捞取名声,似乎还想让陈芝豹接替我成为这西北藩王。也对,只要我暴毙,北凉三条战线都会随之动荡,距离北凉最近的淮南道节度使蔡楠,别说拿着圣旨接任北凉边军兵符,恐怕燕文鸾都不会让他顺利进入幽州,而在北凉口碑一向不错的蜀王陈芝豹无疑是最佳人选。离阳朝廷就算内心百般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毕竟有陈芝豹坐镇西北大权独揽,总好过北凉一盘散沙各自作战,最终被北莽踏破边关,过早染指中原。当然,如此一来,陈芝豹坐拥北凉铁骑之外,又有西蜀、南诏作为战略纵深,等于完成了我师父李义山当初设想的最好形势。对离阳赵室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但也实在没法子,没这口毒酒来解渴降火,死得更快。”

  白衣僧人摸了摸光头,无奈道:“听着就让人头疼,你们这些庙堂人啊,也不嫌累得慌。”

  徐凤年对此一笑置之,转头咧嘴问道:“禅师接到东西和南北了?”

  白衣僧人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下文。

  徐凤年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半点动静。

  终于,白衣僧人转头看着这个坐剑悬空的年轻人,缓缓道:“你屁股底下那柄剑都打战了,还要装高手装到什么时候?真把自己当作餐霞饮露喝天风的神仙了?”

  徐凤年神情尴尬至极。白衣僧人抬起袖子轻轻拂动,徐凤年连人带剑一起掉头,往武当山那边掠去,白衣僧人在旁边御风而行,淡然道:“贫僧只把你送回逃暑镇帮东西还钱,别得寸进尺要贫僧帮你吓唬那祁嘉节和柴青山。”

  哪怕没有罡气护体,仍是清风习习,拂面而不觉半点寒意,饶是徐凤年也心中惊叹不已,这可是自成八方一丈小千世界的佛门神通啊,这一丈范围的金刚不败,当今天下谁能打破?是邓太阿的剑,还是转入霸道的儒圣曹长卿?徐凤年仔细思量一番,竟然发现好像都机会不大。

  大概是猜到徐凤年的心思,白衣僧人笑了笑,略带自嘲道:“贫僧也就这点挨打的能耐还算拿得出手,不比你徐凤年,连那一剑也给完完全全接下,换成贫僧,虽说那一剑伤不了贫僧分毫,可贫僧也绝对挡不住它闯入北凉。怎么,想偷学这份佛家本领?劝你还是放下这个念头,除非你哪天不当北凉王,剃成了光头……”

  徐凤年赶紧轻轻摇头,然后低头看去,横放在腿上的这个罪魁祸首一丈剑,重创自己体魄,自己伤势看上去很吓人,但是胸口那个窟窿其实已经开始在赤红丝线的游弋缝补下,止住流血如泉涌的迹象。徐凤年预测大概要休养小半年才能彻底恢复,在此期间别说对阵拓跋菩萨,恐怕就连祁嘉节这一线的宗师都谈不上必胜,只是相比自身那份易散难聚的气数受损,形势已经要好上太多,毕竟身体可以缓缓痊愈,气机神意也可以如池塘缓慢蓄水,终归有蓄满的一天。一座池塘的水量多寡,其池塘宽度取决于武人体魄的浑厚程度,而更加隐晦的深度,与虚无缥缈的气数运道有关。在黄三甲将王朝气运散入江湖后,王仙芝两者兼具,故而在武帝城称霸一甲子。拓跋菩萨、呼延大观都属于前者,谢观应是后者集大成者。

  总能精准抓住徐凤年心意念头的白衣僧人,望向远方的武当群峰,感慨道:“以炼气士来看,气数一物,人人皆有,但是多寡悬殊,帝王将相自然远超贩夫走卒,但为何依然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说?简简单单的‘民心所向’四字早已透露天机。天地为父母,恰如一双严父慈母。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地生五谷以养人,君子以厚德载物承恩。贫僧当初西行远游,出游时黄龙士送行,返回时又是黄龙士相迎,此人向来神神道道的,一次无意间说过经他翻书看来,你徐凤年只是应运而走的人物,陈芝豹却是龙蟒并斩的应运而生之人,所以你应该早早战死边关,留下青史骂名千百年。”

  应该是知道徐凤年没办法痛痛快快开口说话,白衣僧人自问自答道:“贫僧这么多年待在两禅寺,经常问自己,为何有人此生成了佛,有人来世也成不了佛?是不是成了佛的,让人不成佛?佛法东传,入乡随俗,大乘小乘之分越发明显,贫僧斗胆提出顿悟一说,然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愈演愈烈。贫僧有些时候也担心这一步的步子,稍稍大了些。其实小乘舍离世间,乐独善寂自求涅槃,多好的事儿啊。大乘利益天人,度己度人慈航普度,更加是好事啊。”

  徐凤年艰难道:“不一样头疼?”

  白衣僧人点点头:“可不是?”

  邻近武当山,滔滔云海中那朵荷尖变岛屿,白衣僧人突然说道:“以后你可能会去两趟太安城,但也只是可能罢了。你就当贫僧在叨叨,装神弄鬼,不用太上心。”

  徐凤年笑道:“我以为只有一次。”

  这一刻,白衣僧人的僧袍肩头袖口等处都出现古怪动静,像是有钩子在撕扯僧袍。李当心只是随意地挥挥袖口,拍拍肩头。

  徐凤年脸色凝重,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握住膝上一截断剑。

  仙人高坐九天之上,持竿垂钓,那些恐怕连炼气士大家也看不见的一根根鱼线,坠落人间,而此时就有许多鱼钩恰好钩住了白衣僧人。

  白衣僧人摇头笑道:“不用在意,身为三教中人,就是比较麻烦。”

  徐凤年难免腹诽,能不在意吗?被天上垂钓气运的仙人如此赤裸地拉扯衣服,搁谁也要沉不住气啊。不过看禅师你那这里一拍那里一弹的架势,就跟打苍蝇差不多,我也就只能跟着你一起不在意了。

  徐凤年没来由笑了笑:“禅师,你在吵架前弄出这么大动静,青山观的韩桂压力很大啊。”

  白衣僧人乐呵呵道:“这是闺女教的,说山下的江湖人打架,在拳头打到对手身上前,都要先在原地打一套威风八面的拳架子,既能给自己壮胆,也能赚到旁人的喝彩声。”

  徐凤年笑脸牵强,打哈哈道:“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江湖儿女。”

  邻近武当山脚的逃暑镇,白衣僧人轻轻一推,徐凤年坐剑斜落下去,身后传来声音:“见到东西之前,换身衣衫,否则要是被她知道你是在贫僧眼皮子底下这般凄惨狼狈,贫僧得被她叨叨好久,就别想耳根子清净了。要晓得贫僧闺女的佛门狮子吼,有她娘亲八分真传啊。”

  徐凤年闻声后会心一笑,转瞬间就落在了逃暑镇上空,站起身,那柄意气飞剑自行消散,徐凤年将两截断剑都握在左手中。祁嘉节在被自己拔断丈剑后,受伤之重还在自己之上,体魄还算好,但几乎算是剑心尽毁,此生就不要想在剑道境界上有所突破了。所以徐凤年真正要提防的是不知为何选择袖手旁观的柴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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