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宗师战边城收官,莽军神无功而返(3)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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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9章 宗师战边城收官,莽军神无功而返(3)

  李密弼突然笑出声,一时间感慨良多。如今是江湖前所未有的“大年”,高手如云,哪怕年老一辈死得很多,但年轻一辈冒出得更快,是毋庸置疑的千年最盛况!武评十四人,四大宗师和十大高手,这十四人,竟然无一例外都是大天象甚至是陆地神仙。且不说御剑千里的姜泥,就说已经是货真价实天象境界的轩辕青锋之流,搁在以前的江湖,那绝对是不但进入十大高手之列,还会名列前茅,但不幸撞上了这么一个时代,如果加上白衣僧人李当心这些深藏不露的江龙湖蛟,轩辕青锋恐怕连前二十内都没有一席之地。除了这些已经冒尖为人熟知的宗师大宗师,更有那个继魔头洛阳之后在北莽境内如入无人之境的“天下第一美人”、高深莫测的武当年轻掌教李玉斧、站在东海武帝城头打潮的江斧丁、从天师府走下山的龙虎山初代祖师转世的赵凝神、游历民间的齐仙侠、剑冢剑冠吴六鼎和那剑侍女子,甚至连徐凤年的三个徒弟,也逐渐崭露头角。

  如果世间高手任选两人捉对厮杀,李密弼眼前这场北莽军神对上北凉王的两人之战,恐怕就只有儒圣曹长卿跟剑仙邓太阿的巅峰之争,堪堪可以媲美。

  李密弼不知为何弯腰盘腿而坐,不再理会那场小巷中的动静,闭上眼睛。清风拂面,满头霜雪的老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干饼,悠悠然轻轻咀嚼着。听着近在咫尺的风铃叮咚,老人摇晃脑袋,好似乐在其中。吃完了干饼,老人抹了抹嘴,缓缓起身,仰头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开怀大笑道:“噫吁嚱!此世此景,危乎高哉!”

  远处小巷。

  干脆利落的雄浑一刀迎接拓跋菩萨。

  于无声处起惊雷,于平地上升月辉。

  拓跋菩萨拔离马背高高跃起。几乎同时,徐凤年一刀将那匹慢跑在巷弄中的高头大马劈斩两截,穿过大马尸体后脚尖在墙壁一点,对着高出地面十多丈的拓跋菩萨又是撩起一刀。分不清是刀芒还是月辉,僻静巷弄的上空白茫茫一片。拓跋菩萨双手握拳做捶打之势,朝着雪亮刀芒和清亮刀锋一捶而下,徐凤年双手而握的那柄旧式北凉刀没有硬扛这记捶击,顺势连人带刀一转,旋转出一个大圆,两人刹那间互换位置,来到拓跋菩萨身后更高处的徐凤年一刀向下斩向后背。

  拓跋菩萨气沉向下,身形下坠速度竟比那刀芒还要快上许多。双脚触及地面后,保持蹲姿的北院大王那已经分离的双拳在地面上各自一敲,也是身体一转,在那一刀气势衰竭几分的时候,迎头而上,背对地面,一脚如鞭,砸向招式已老但仍不愿收刀换新势的徐凤年。后者松开握刀一手,贴在刀背上,微微一拧,刀锋侧转,与拓跋菩萨鞭腿轰撞在一起,顿时响起一阵金石之声,如巨钟长鸣。

  徐凤年和拓跋菩萨同时如同两颗流星斜斜坠地,恰好一人站在小巷头一位落在小巷尾。

  同时前冲。

  奔跑途中的徐凤年毫无颓丧之态,意气风发,神采夺目。哪里有先前姜泥在身边时候那种强弩之末的疲惫,更让人难以相信这个家伙会在走路时踉跄,需要扶墙而行。

  两人相距十步时,徐凤年身形拧转,刀随人转,在短暂时光内为那斜劈一刀增添了充沛气势。便是拓跋菩萨也没有直面这股锋芒,他背靠墙壁,脚步不停,在与徐凤年擦肩而过的时候,一掌推出,推向徐凤年的太阳穴。徐凤年低头弯腰,原地旋转,一刀横腰而斩。一拳落空的拓跋菩萨不做纠缠,继续前冲,依旧没有硬扛那一刀。徐凤年追尾而去,左脚微微加重力道,斜冲到墙壁,伸出一脚踩在巷壁上,下一瞬间身形就撞在另外一侧墙壁上,如此反复,向前尾随而掠,他和拓跋菩萨就在这条不知名的小巷中一高一低,展开了一场无声无息的厮杀。

  从双方落地后的对撞开始,徐凤年两刀没有在小巷地板和墙壁上留下任何痕迹,拓跋菩萨那一拳也没有在墙上留下窟窿,甚至连指头大小的陷坑都不曾出现。

  接下来依旧是如此异常温暾的诡谲形势。只容两骑并肩而行的狭窄巷弄,徐凤年虽然滚刀而走,但没有绽放出任何刀芒,偶有月辉照射在凉刀上,才映射出一抹白光。分明可以打出那种气吞天地气势的拓跋菩萨攻少守多,可徐凤年也没有以往跟人死战时那种玉石俱焚的气焰,两人除了出手快,收手更快,快如疾电惊雷,就再没有拿得出手的亮点了。这样含蓄至极的厮杀,简直还比不得两名称雄州郡的二品小宗师之间的打斗。两个有资格跟天地君王不用讲理的大宗师,在这条巷弄中,彬彬有礼,收放有度,既不逾矩一点也不过界一寸,如君子清谈。

  没有任何力拔山河的雄壮,没有大开大合的酣畅,只有点到即止的内敛,反而如同女子针绣,只有毫发之争。

  但是一旦功成,世间也许就要少掉一名大宗师。

  两人很有默契地画地为牢。

  小巷是牢笼。

  一场笼中斗。

  双方只求一针刺在对方心境之镜上。

  当今天下四大宗师,除了他们这正在交手的两位,儒圣曹长卿以王道入霸道,分明是取死之道。四张摆在武道顶点的椅子,曹长卿等于是自己站起身离座了,那么就只剩一个剑道魁首的邓太阿。今夜谁能胜出,不只是分出两人之间的胜负生死那么简单,而是可以很大程度上攫取抢夺对方的境界,将来再与邓太阿过招,无疑会占据先机。所以可以说,今夜一战,几乎可以决定将来谁会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人。

  这一刻,两人各自侧过脑袋,拓跋菩萨的拳头像是搁置在左肩上,徐凤年的凉刀也像是被拓跋菩萨的肩头挑起。徐凤年鬓角发丝不动,手中凉刀看似已经抵住墙壁的刀尖,事实上也没有刺入墙壁一丝。

  下一刻,拓跋菩萨一记膝撞撞在徐凤年腹部,徐凤年也一拳敲击在拓跋菩萨的心口,两人分别后退,脚步在青石板地面上滑行出去。拓跋菩萨右手向下一按,在后背就要贴靠在墙壁上的瞬间,止住了后退趋势。徐凤年握刀手腕一抖,也如出一辙,不曾跟墙壁接触。拓跋菩萨一手挥出,挥在徐凤年侧面上。

  徐凤年同时一刀拍在拓跋菩萨的一侧脸面上。

  两人一起摔出去后各自站定,徐凤年扯了扯嘴角,拓跋菩萨面无表情,但是脸上被刀拍出的那条印痕,清晰可见。

  李密弼是要他死。

  拓跋菩萨是要他输了再死。

  就如少女凭借直觉所猜测的那样,徐凤年是在骗人。当时从六年凤那里收到的谍报,根本不是徐偃兵会很快赶到的好消息,而是在那道准许一万蜀兵出境平叛的圣旨才进入西蜀境内,北凉拂水房就已经确认陈芝豹和谢观应已经在青州水师中悄然现身。这是跟随靖安王赵珣同行的舒羞秘密传递出来的谍报。这意味着陈芝豹会在明面上带领蜀兵加入战场之前,就可以对广陵江战事造成直接影响。在这种时候,有没有气运在身的姜泥坐镇军中,整个西楚国势会截然不同。

  徐凤年除了清醒过来的逃亡前期,就一直在骗她。有鸡汤和尚赠送那只吸纳气数的佛钵,徐凤年的恢复速度,不但不比受伤更轻的拓跋菩萨慢,反而还要更快。如果没有这份密报,徐凤年还会继续骗下去,假装半死不活,假装需要她背着自己一路逃难,一起颠沛流离,假装没有她,就半刻时光都撑不过拓跋菩萨和李密弼的追杀。而那个从来就不聪明的小泥人,也的确被蒙在鼓里,不问为什么每次都会有惊无险逃离截杀,为什么他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看穿李密弼的杀招,在旁指点,而且每次事后点评得失,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在剑道造诣上突飞猛进。

  他本想在雪莲城中堂堂正正跟拓跋菩萨打一架,除了让她一旁观战获得裨益,更像是完成少年时的那个心愿,给她证明一件事。

  什么?你说我只会欺负你?怎么可能!我只要真想习武,别说什么十大高手,就是王仙芝不敢自居的天下第一,也是探囊取物嘛。

  到时候再在城外分别,他就可以在送出那株雪莲的时候,大言不惭撂下一句“这可是天下第一的高手赏你的”。

  远处高楼上,李密弼的心情从一开始的闲适,一点一点凝重起来。

  他看了眼天色,天快亮了。

  整整三个时辰,小巷中的两人仍是没有分出高下!

  不是李密弼不想插手,不想趁火打劫,哪怕惹恼那个北院大王,李密弼只要能够杀掉徐凤年,根本就不在乎拓跋菩萨的看法。但是李密弼几次离开高楼靠近小巷,竟然都没有找出半点破绽。如此反复数次无功而返,李密弼只好耐着性子站在楼顶,几次眺望城外几十里的某处,更加忧心忡忡。那抹剑气,他最先是三百里内便能捕捉到,半刻后就只能缩短到两百里内,到达雪莲城之前,只有一百里。如今不过五十里,都变得含糊不清了。

  看来,不用多久世上就真要出现一位女子剑仙了。

  李密弼继续等着。

  等到天微微亮,天地渐开青白。

  李密弼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飞掠下楼,落在巷尾。

  徐凤年和拓跋菩萨刚好又一次拉开距离。徐凤年单膝跪地,凉刀在身前地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沟槽。拓跋菩萨也不好受,就那么坐在地上,破天荒大口喘气。

  李密弼则站在拓跋菩萨不远处,没有说话。

  拓跋菩萨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平静道:“没意义了,走吧。”

  李密弼点了点头。再空耗下去,等到徐偃兵赶到,就要沦为给人瓮中捉鳖的地步。

  拓跋菩萨在转身前,望向那个也已经站起身的年轻人,笑道:“哪怕北凉铁骑死得一干二净,也不论你如何山穷水尽,只要你徐凤年开口,我都可以与你单独一战!”

  徐凤年提刀而立,默不作声。

  当拓跋菩萨和李密弼两人出城北归,城外也有一道紫虹片刻后向东远去。

  大战过后,徐凤年手中的那柄凉刀不堪重负,断作两截。他弯腰捡起那截断刀后,放入刀鞘。

  雪莲城以北直行了三十余里,两人折向西方,李密弼终于开口,摇头笑道:“这北凉王年纪轻轻,心机倒是深沉。”

  拓跋菩萨突然问道:“先生知道为什么昨夜没有搏命,而是只跟他做心境之争吗?”

  李密弼想了想,仍是想不通,或者说不愿意相信那个真相。

  拓跋菩萨笑道:“拿气数转为与境界无关的实力修为,身在宝山的徐凤年随时都可以肆意挥霍,但是他依旧很有分寸,只做到了保证不死的地步。徐凤年在小巷那起始一刀,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事实,让我们不要逼人太甚。如果仅是拼命,比拼气机消耗,他徐凤年不但不会输,而且你我之间,说不定会有一个被留下。只不过他大概是想着多留一些家底,留给他那个摇摇欲坠的北凉。”

  李密弼唏嘘道:“气数,北凉的气数。”

  拓跋菩萨沉声道:“我先不去流州,跟先生回一趟南朝,提醒一下陛下和太平令。”

  李密弼突然恼火冷笑道:“总说我北莽江湖算不得真正的江湖,那他徐凤年作为离阳首屈一指的大宗师,连打一架都如此不爽利,何曾行事潇洒了?!曹长卿、顾剑棠等人也是如此,就剩下个邓太阿还算名副其实。”

  拓跋菩萨脸色不变,伸手抹去从鼻子流淌出的鲜血,淡然道:“可怜人自有可恨处,可笑人自有可敬处。所以我希望徐凤年死在我手上,而不是像西蜀剑皇那样死在乱军马蹄下。”

  雪莲城中,一个佩刀的年轻人站在卖肉馕的小铺子前,愁眉苦脸。

  铺子掌柜等了半天也没见这家伙掏出钱袋子,翻着白眼,久而久之,也就不搭理这个囊中羞涩的穷光蛋了。咋的,老子一个大老爷们,又不是那些年少犯痴的小娘和如狼似虎的妇人,你以为长得人模狗样就能吃白食了?腰间挎把刀就是大侠高手了?吓唬谁啊!只是没过多久,赶来铺子帮忙搭手的媳妇和女儿,欲语还休更羞地使劲偷瞥着这个年轻男人,让卖肉馕的汉子一阵头疼外加牙疼,正想要拿个最小的肉馕打发这家伙,好让他赶紧滚蛋,只是自己那个没脸没皮的败家娘们儿,已经抢先一步给了自家女儿两张羊肉丁分量最足的肉馕,使了个眼色,然后女儿也不害臊地摇晃腰肢,站在那年轻王八蛋面前,怯生生递出肉馕,笑着说不收他铜钱。汉子狠狠转过头,眼不见心不烦。他娘的,老子年轻的时候比你小子英俊多了好不好!就在年轻人笑容灿烂伸手去接肉馕的时候,他身边响起一个愤愤嗓音:“你要不要脸?!”

  然后她瞪着那个铺子少女:“多少钱?”

  少女愕然回答道:“一张羊肉馕三文,两张五文钱。”

  她转过身,背对年轻人,从一只锦绣钱袋子里小心翼翼摸出七八枚祥符通宝,以一文的小钱居多,折二钱也有两枚,大样钱不多。在祥符年间发行的通宝,都算是新钱,跟那些可供收藏的前朝“名泉”八竿子打不着。她自顾自在那里嘀嘀咕咕,最后实在不舍得交出去五枚一文小泉,也舍不得拿出那枚面值五文的铜钱,因为她钱囊中就只有这么两枚,成双成对的,拆散它们不好。最后她只好皱着眉头,递给那少女一枚小泉和两枚折二钱,刚好五文钱,买两个羊肉馕。她脸上那种纠结的神色,就像是亲眼看着女儿出嫁一般,看得铺子少女和妇人哭笑不得——五文钱而已,至于这么难以割舍吗?

  年轻人拦下她,柔声笑道:“行了行了,不用你花钱,收起来吧。”

  这个佩刀的公子哥转头望向远处,招了招手,很快就快步跑来一个神态敬畏的魁梧汉子。年轻人问道:“身上有银子吗?”

  那人也算是雪莲城有数的一流高手,面对此人仍是战战兢兢点头,一股脑把身上所有银子掏出来,一副恨不得把性命都交出来的恭敬架势。

  年轻人只要了一粒碎银子,交给少女,拿过肉馕,微笑道:“不用找了。”

  为那个笑脸而心神摇曳的少女娇滴滴道:“谢公子。”

  而他身边的她则撇过头,放回铜钱后,嘴唇微动,满脸不屑神色,看嘴型应该正是“谢公子”那三个字。

  年轻人笑着分给她一张新鲜出炉的香喷喷肉馕,然后说道:“我就不送行了,记得别御剑离城,光天化日之下也很吓人的。”

  背着紫色匣子的年轻女子拿着肉馕,径直转身走向城门。

  他等到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眼帘,这才与她背道而行。

  那个魁梧男子,身在雪荷楼作为宋夫人贴身扈从的拂水房死士,一直低眉顺眼,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他低头张口咬在肉馕上。

  肉馕上满是猩红鲜血。

  远处高如九天的云端之上,霞光万丈,衣袂飘摇的女子站在大凉龙雀之上,御风而行。

  浑身沐浴在金黄色中的她双指捏着一枚铜钱,举在头顶,痴痴望着。

  他骗她,她知道。

  她突然有些懊恼,猛然间御剑拔高千百丈,愤愤道:“应该找回些铜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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