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都护府擘画御敌,北凉道狼烟即起(3)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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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章 都护府擘画御敌,北凉道狼烟即起(3)

  一群人走到几案前,已经有人拿来两幅地图。一幅是蓟州全境地理,一幅是蓟西地带的地势图。在北凉军方,这类地图不计其数。

  徐凤年在让人去请郁鸾刀过来的时候,站在几案前,环顾四周,突然沉声说道:“从今天起,我们北凉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朝廷和蓟州如果胆敢指手画脚,那就直接砍断那些手脚!以后跟北凉境外任何势力发生冲突,不用特意告知清凉山王府,先做了,做完以后,王府帮忙收尾便是。”

  燕文鸾、陈云垂这些老将军几乎同时长呼出一口气,这口对朝廷憋了将近二十年的怨气,终于能正大光明一吐为快了。

  天虽寒,尚无雪。不真正亲身到边塞走一遭,就很难体会那种星垂平野阔的意境。徐凤年陪着徐渭熊离开都护府,走出怀阳关,来到关外几里地外,身边随行就只有褚禄山。老将燕文鸾和新登龙门的郁鸾刀这些人已经赶赴幽州主持军务。后者临行前交给徐凤年一份折子,专门阐述广陵道那边的战局分析,着重关注寇江淮此人那一串由点及面的奔袭战役。大规模骑战于野,这一直是边关沙场才会有的画面。在中原腹地,大小城池星罗棋布,又有江河阻滞,骑军极难发挥,准确说来极难打出“一气呵成”的战役。打一场或者几场精彩战事不难,但是从一而终,抛弃步卒,而是最大程度挖掘出骑军的战力,这就很考验领军主将的能耐了。褚禄山一路上就借着依稀星光低头仔细浏览这封东西,爱不释手,时不时啧啧称奇,等到徐凤年和徐渭熊停在一处小坡地上,褚禄山小心翼翼收起那摞价值千金的宣纸,看了眼天空,轻声感慨道:“卢升象生平最得意之作,就是那次雪夜下庐州,帮顾剑棠算是兵不血刃拿下了整个东越。我呢,当年千骑开蜀,也算幸不辱命。这两场战事,这十几年里在上阴学宫和国子监,被教兵法的老学究们颠来倒去推演了无数遍。不过要我看这个在西楚新庙堂上桀骜难驯的寇江淮,比起我和那位卢侍郎,都要强上不少。也难怪郁鸾刀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豪阀子弟,肯对另外一个同龄的世家子不吝赞美。”

  徐渭熊伸出手跟褚禄山要了那摞宣纸,放在膝盖上,随手抽出一页,平淡道:“寇江淮在上阴学宫是公认的通才,只是之前落在某些学问大家眼中,也略有杂而不精之嫌。我曾与他下过几局棋……”

  徐凤年忍不住插嘴问道:“二姐,这小子在棋局上还能赢你?”

  徐渭熊抬头直愣愣看着徐凤年,徐凤年讪讪一笑,赶紧闭嘴。褚禄山瞥见这一幕,想着当今天下,能让咱们这位年轻北凉王吃瘪的人物,屈指可数,当下就有点忍俊不禁。结果徐凤年欺软怕硬,拣软柿子捏,狠狠瞪了眼幸灾乐祸的褚禄山,都护大人又只得悻悻然收敛笑意。要知道能让他禄球儿吃瘪的家伙,两个朝廷,不一样是打灯笼难找?

  徐渭熊继续说道:“与我对弈之人,多是棋坛国手,其中无疑寇江淮的棋力手筋最弱,可是此人的念头最为天马行空,棋无定式,既能下出让人悚然的强手,也能下出狗屁不通的昏着,还能厚着脸皮无理手一路到底。这些都不值得惊奇,寇江淮真正让人刮目相看的一点,是他的胜负心最轻。这种对手,搁在大军对垒的战场上,会很难缠,广陵王赵毅显然已经吃足了苦头。西楚东线上,寇江淮以劣势兵力两旬内连克包括黄砚关地、斤泽在内六处险隘城池,得城而不守,放弃一时一地之争,力求在单个战场上取得对敌方的压倒性兵力优势,一点一点蚕食援军,大转移,长奔袭,这种看似‘无理’的用兵之法,确实值得我们相较北莽处于劣势的北凉借鉴。”

  褚禄山大概是站着嫌累,一屁股坐在徐渭熊轮椅旁边的草地上,脑袋的高度竟然仍是与徐渭熊差不多,足可见这位北凉官员之首禄球儿的体型之巨。入冬后枯草稀疏,他也不觉硌人,笑道:“复国后西楚的处境,跟我们北凉是挺像,都快成了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西楚在两路南下大军和几大藩王的联手围剿下,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啊!若是曹长卿亲自出马,逼得杨慎杏有力使不出,阎震春战死,倒也算情理之中,可如今西楚不过是让两员小将出手,就已经让赵氏朝廷焦头烂额。赵毅不得不连那春雪楼福将都搬出台面,想来广陵的仗,既不是离阳兵部老爷们预料的短则三月长则半年,甚至也不是我们北凉当时预期的一年半,等到最后一缕硝烟散去,恐怕要两年。”

  徐凤年冷笑道:“赵家天子用了新年号祥符,本意是想有一番新气象,新气象倒是新气象,可就是谈不上半点喜气。弹压北凉,放纵广陵,这都是他一手造就的局面,也不知他是否会有点悔意。除了把龙袍和龙椅交给太子赵篆,还有这么个大烂摊子。”

  徐渭熊摇头沉声道:“赵家人本就擅长中盘的浑水摸鱼和收官的一锤定音,先手失利,赵室比起当年偏居一隅的离阳,更加家大业大,也就更能输得起。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当年朝廷有我们徐家给他们当马前卒,而且前朝先帝不管内心如何焦虑,明面上还算信任我们爹和徐家铁骑。若非当今天子一心要将徐家钉死在西北边关,他曹长卿和西楚遗老谁敢揭竿而起自寻死路?只要北凉边军抽出五万人马去平叛,杨慎杏和阎震春又岂会晚节不保?”

  褚禄山阴恻恻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赵家天子那是铁了心要与天下为敌。封疆裂土的藩王,逐渐抱团的新贵文官,地方割据的武将,在他看来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想要在死前帮儿子都解决掉麻烦,棋盘太小,可容不下这么多大棋子。如果真被他做成了,太子赵篆还真能当个不重武功安心文治的享乐皇帝。顾剑棠有陈芝豹掣肘,文臣没了张巨鹿,群龙无首,届时忙着揣摩帝心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治国平天下?再说了,那时候天下太平,武将都解甲归田,更轮不到文臣去捞功劳。永徽之后祥符年间的臣子,除了讨好君王,还真就没事可做了。还别说,元本溪老儿这算盘打得麻溜麻溜的。”

  徐凤年摆摆手道:“说这些无补于事,现在董卓具体的调兵遣将,除了流州方向,都还没有详细谍报。禄球儿,你认为流州能拖住柳珪大军多久?之后又能牵扯多少北莽边军投往流州这只口袋里?”

  褚禄山笑眯眯道:“有小王爷的三万龙象军帮着守流州,光是柳珪那十几万杂乱兵马,给他们打一百年都打不下来。咱们跟北莽这场空前大战,在后世看来,前期不论怎么个打法,其实谁都没有上策下策,就看谁能在一座座分割的战场上把优势积少成多。就目前来看,董卓显然没把太多心思放在流州这边,他把十三位大将军最有声望同时也是岁数最小的边帅柳珪请到那边,是不希望柳珪在将来的经略中原中趁势而起,最不济也不想柳珪起来得太快太厉害。我最忧虑的是董卓一鼓作气去打幽州,不计折损地死磕幽州防线,其间将最为精锐的拓跋菩萨和洪敬岩放在凉州北线,牵制我们骑军主力。”

  徐渭熊点头道:“打幽州的话,就短期而言,是北莽最得不偿失的昏聩打法,但是长远去看,却是最能保存北莽国力的一种办法。北凉毕竟不是拥有大纵深的中原,幽州哪怕有一些城池可供固守,葫芦口之南有成片的堡群军城,可那个光是葫芦口就能吃掉北莽十六万兵马的说法,虽说并无水分,可只要北莽有这个魄力,接下来才付出十万的兵力,幽州就等于打废了,接下来得靠凉州主力驰援幽州境内。一旦形成这种形势,流州守不守,已是无关大局,这也是燕文鸾坚持要郁鸾刀领三万轻骑去蓟州的根源所在。他是决心以一个幽州为整个北凉赢得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可这毕竟是无奈之举,最终结局不过是输多输少而已。离阳朝廷乐见其成,北凉承受不起。”

  徐渭熊双手叠放在那膝上宣纸上,望向远方,“褚都护坚持让流州打成一个僵局,吸引北莽南北两个朝堂的全部注意力,希冀着北莽边军往流州分兵,也是担心董卓一门心思攻打幽州。这十几年来,爹对幽州倾注了无数心血,耗费了无数兵饷,甚至在七年前那次龙腰州持节令的领衔突袭中,故意让凉州边军不去救援幽州,眼睁睁看着三万幽州守兵丢掉一座座城池戍堡,就那么与北蛮子互换性命,就是想让北莽对幽州边防心生惧意,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让幽州不至于成为致命的软肋。”

  褚禄山低声道:“慈不掌兵。”

  然后他猛然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那老妇人整肃北莽江湖势力多年,如今总算派上用场了。在边境线上,那些高手死死盯住了大小关隘路口,只要遇见有人悄然过关,不论身份,全部就地斩杀。我们许多潜伏多年的死士谍子,已经很难传递出重要军情。这次棋剑乐府和公主坟这些个大宗门都倾巢出动,用以封锁边境消息,配合董卓的边军调动。这一手可真够狠的。拂水房在北莽那边被这么顺藤摸瓜,可谓损失惨重,许多州的多年经营都被连根拔起。”

  蹲在地上的褚禄山伸手揉了揉脸颊,“这也罢了,前不久有个谍子被北莽故意放回来,身上行囊里装着十六颗拂水房同僚的头颅。那谍子见着我后,哭着说如果不是希望拂水房能收回这些头颅,他宁死也不会返回北凉。那谍子放下行囊后,当晚就借了一把凉刀自尽了,遗言没说,遗书没写,什么都没留下。”

  褚禄山闷闷说道:“咱们的新凉刀,这还没开杀北蛮子,他娘的倒是先被自己人用作自杀了。要是一直憋着这口恶气,老子肺都得气炸了。”

  徐凤年默不作声,双手拢在那件紫金蟒袍的大袖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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