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山河图随行细绘,青羊宫闯阵玉宵(2)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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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山河图随行细绘,青羊宫闯阵玉宵(2)

  看来这帮打劫剪径的好汉比起昨晚那些实力要弱了太多,可眼力要好许多。最惹人发笑的是那少年傻眼瞪着看了眼鱼幼薇、舒羞、青鸟三位,跑路前扯开嗓子嚷了一声,“姐姐们比青羊宫的神仙姑姑们还要好看!”

  鱼幼薇嘴角勾起,这个小蟊贼比起昨天那些倒霉恶汉却是可爱多了。

  不知何时,徐凤年策马而出,拿绣冬刀将吕钱塘抽出赤霞的手拍下,脸上露出鱼幼薇极为陌生的惊喜,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欢喜。只见徐凤年双手将绣冬刀扛在肩上,哈哈笑道:“小山楂?!”

  那少年马上要窜入密林,闻声猛然停下身形,回头望着骑在马背上的陌生公子哥儿,只觉得有些脸熟,可他哪里认得这般气派的富贵子弟?咋的,娘咧,该不会是我上了城内寇匪榜单?不会吧,咱们这一伙在青城山十来股山寇里最没地位了,连大当家老孟头都没资格被衙门画像贴在城墙上,为此那大当家可是气愤得不行,总瞎嚷嚷喷口水说老子是青城山最早的山大王,凭啥不给上榜?咱老孟头也是劫持过县城里好几位官太太千金小姐的,不就是拿了银两便给放了吗?就瞧不起咱啦?

  被徐凤年昵称“小山楂”的枯黄稚嫩少年愣了一下,猛盯着看了几眼,才不敢确定地道:“徐凤年?”

  徐凤年眯起丹凤眸,抿起嘴唇,看得眼光一向挑剔的舒羞都要一阵失神,这样的世子殿下委实太迷人了,别说她这种三十来岁的成熟女子,可以说十岁到八十岁间的女人看见了都会心动。徐凤年跳下马微笑道:“可不是,才三年时间,便认不得了?”

  少年当真是不谙世事的初生牛犊,当下顾不得什么,就雀跃尖叫一声跑向徐凤年,绕了两圈,一脸兴奋,伸手摸摸徐凤年的佩刀,再扯扯徐凤年锦衣华服的袖子,啧啧称奇,抬头问道:“徐凤年,你比上次还要牛气啊,这会儿又要给老孟头送银子啦?”

  徐凤年丝毫不介意一身衣衫被摸得尘土污垢,只是拿绣冬轻轻敲了一下少年脑袋,笑骂道:“去去去,上次是被你们抢劫,这次换我打劫你们还差不多。”

  密林中跳出十来号衣衫褴褛的蟊贼,就没一个体重超过一百五十斤的,都穷酸得一塌糊涂,老老小小,大多是踩着自己编织的草鞋,少数几个手上有兵器的,也只是提着不堪一击的木矛木棍,跟夜袭道观的那一伙相比,有天壤之别。大当家老孟头是个百来斤重的干瘦老家伙,他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辨认出这位公子是那当年被他撵了半座山的徐凤年,再心惊胆战看了看那几名骑骏马的威风扈从,小心翼翼上前两步,遥遥道:“徐凤年,先说好,前些年在你身上刮来的银子都花光了,老孟头只有命一条,要拿就拿去,皱一下眉头,老孟头就跟你姓!”

  徐凤年放眼看去,小山楂,胆小怕事的老孟头,最心疼媳妇的刘芦苇秆子,孔跛子,等等,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都还在,都活着。

  徐凤年笑脸醉人,搂过小山楂小身板,大声道:“老孟头,瞧你出息的,连寨子都被人夺了去,还跟我装英雄好汉?我日你仙人板板,甭跟我装蒜,去,拣个靠水的地儿,带你们吃顿饱的。”

  老孟头怯生生道:“徐凤年,你该不会是做成了官衙里的捕快,要来把我们一锅端?”

  徐凤年瞪眼骂道:“放你的屁,爷这趟是赏景来了,顺便看能否碰上你们,上山前还想着你们是不是饿死了,现在一看,差不远了。你这大当家当的,替你害臊!”

  老孟头手下芦苇秆子这帮蟊贼哄然大笑,让本来就没啥威严的大当家十分脸皮没地方放。老孟头讪讪笑道:“嘿,这世道真英雄难出头嘛,你这小子,一张破嘴还是不饶人,得,走起。”

  鱼幼薇瞪大秋水眸子,舒羞更是一张媚惑俏脸给僵硬到了。

  姜泥的小脑袋从帘子后头探出,只觉得看不懂想不明白。

  老孟头领路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临水地方,有几栋可怜兮兮的潦草茅屋,竹竿子上架着一些破烂衣衫,这若就算占山为王了,天底下还有谁乐意落草为寇?

  神出鬼没的杨青风不知怎么就扛了无数野味出来,让这群辛苦下十个套子都未必能逮到一只野兔山鸡的山寇看得口水直流。

  徐凤年坐在溪畔石子上,小山楂就趴在他身后搂着徐凤年脖子,一点不理睬老孟头的可劲儿撇眼角,徐凤年调侃道:“好了,老孟头,你这等青城山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怕个球?小山楂胆子都比你大。”

  小山楂乐呵呵笑道:“我就说让老孟头把大当家的位置让我得了,他哪里舍得哟,非说再等个几年。”

  徐凤年嗯了一声,笑道:“他就是骗你的,你还真信了?要不跟我下山得了,带你每天大鱼大肉。”

  小山楂偷偷转头看了眼不远处几位神仙姐姐,嘿嘿道:“这就算啦,我就是在这山上长大的,我一走,老孟头可不得心酸死哦。不过徐凤年,那几个姐姐都是你什么人,可真水灵!比刘芦苇秆子家的小雀儿要漂亮多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闺女叉腰怒道:“死山楂,你说什么?!”

  徐凤年转头一看,讶异道:“小雀儿,都是大姑娘啦,来,站近了,给徐哥哥仔细瞅瞅。”

  小山楂偷偷告密道:“徐凤年,雀儿可喜欢你了,她好几次说梦话都被我听到了。”

  肤色被晒得黝黑的小丫头涨红了脸,估摸着是不小心看到鱼幼薇几女的国色天香,有些自卑胆怯,只是远远站着不敢靠近徐凤年。当年她还小,徐哥哥便教她拿树叶吹了支小曲子,她学了好久,如今已经学会了,没人的时候就偷偷吹上几遍。

  他以前拉钩说过等她长大了,就来看她的。

  徐凤年好不容易才把羞涩的小雀儿拐骗到身边坐下,一起吃着老孟头最拿手的熏烤野味。小妮子是真长大了,都知道细嚼慢咽不露齿喽。徐凤年看见老孟头有些眼神茫然,透着惊恐,皱眉问道:“有心事,老孟头?说来听听?”

  老孟头挤出一个笑脸,摇了摇头。

  啃着野麂腿的小山楂藏不住话,一下子便红了眼睛,凄凉道:“徐凤年,我们欠了钱,还不上,他们就要把雀儿抢走!上回来把我们屋子都给拆了,说这两天要是再还不上钱,就让雀儿给他们当丫鬟去!”

  徐凤年微笑道:“没事,我帮你们还上。以前被你们打劫,说我是天底下数一数二有钱的公子哥儿,可不是骗人的啊。”

  老孟头轻声道:“没用,欠了他们二十几两银子,而且他们不是冲着这钱来的,就是想把雀儿掳抢走,你也知道,在山上闺女比啥都稀罕。我和刘芦苇秆子商量好了,大不了就拼命了,到时候让小山楂带着雀儿逃下山,我们这些老骨头就走不动了,也不想走,毕竟待了二十多年,舍不得呢,就等着哪天死在山上,连坟都找好地儿了。徐凤年,老孟头知道你有些银子,好意心领了,可那帮人不是善茬,杀人放火从不眨眼,都不知道被他们祸害多少姑娘了,等下吃完东西,你们就赶紧走,最好连青城山都别待了,不安生。”

  徐凤年问道:“你们欠钱的,是不是大当家耍一对大斧的?”

  老孟头心有余悸道:“这倒不是,若是那帮人,我们早死了,老孟头饿死都不敢跟他们借钱,唉。好汉做事一人担当,老孟头潦倒了一辈子,可好在还有这帮老兄弟。徐凤年,老孟头斗胆请你照顾一下小山楂和雀儿,穷人孩子好养活,但只求你别让她们做奴,我们当年上山,就是还有点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骨气,总不能越活越回去了,再别让她们饿死就是。若是你肯,老孟头给你磕头,这份大恩大德,不介意跪一回!”

  徐凤年面无表情。

  老孟头泛起苦色。

  吕钱塘躬身道:“新来了十几人。”

  徐凤年做了个抹脖子的阴冷手势。

  老孟头看得呆若木鸡。

  徐凤年皱眉问道:“青城山这么乱,那青城王就不知道管一管?”

  老孟头苦涩道:“哪里肯管,青羊宫那些个神仙人物,不会管小百姓死活的。”

  徐凤年站起身,拍了一下小山楂的脑袋,再牵起雀儿一点都不秀气白皙的小手,笑眯眯道:“以前能背你,现在是姑娘家了,总不能再背着,你爹还不得扛锄头跟我掰命。走,带雀儿去青羊宫看神仙去。”

  徐凤年一手牵着小山楂一手牵着雀儿走远,当了二十来年落魄山贼的老孟头百感交集。

  当年带着老兄弟们见到主仆两人游览青城,瞎子都知道是肥到流油的大肥羊,这就呼啦十来号人冲上去前后截住。老孟头才说只要钱不伤人,这胆子忒小的公子哥儿便骑马跑路了,若非不幸被枝丫给打落下马,还真就被他乱窜逃掉了。

  连人带马一起绑着到了那座当寨子的道观,本意是搜身拿了银子便放人,老孟头做不来那劫财还杀人的损德勾当。岂料一不小心从这肥羊身上搜了几大摞银票和一些古怪书籍,一帮老伙计全部看傻眼了,敢情这头肥羊来头了不得哇。

  不用徐凤年求饶,老孟头就主动拿了一张百两银票,其余悉数归还。

  不是老孟头视金银如粪土,只不过青城山上好几股同行都因为劫了大富大贵人家,惹来了郡县兵房里的百来号披甲悍卒。运气不好的给捣烂了老巢,运气好点的也都提心吊胆睡不安稳,老孟头可不想拉着一帮兄弟去闹市砍头示众。

  一来二去,聚在道观里吃了点烤野味,肥羊和草寇两伙人竟然熟络起来。

  这小子胆子不大,可脸皮真是厚如城墙。死皮赖脸跟着他们一起住了约莫半旬时日,蹭吃蹭喝上瘾了,每天都说些他是北凉那边大公子哥儿的骗人话,谁信啊?揣了几千两银票就当自己是王侯子弟啦?咱老孟头可是见过世面的。

  后来老孟头就把他一脚踹下山,咱们做的是脑袋悬裤腰带的活计,万一把主仆两个良民给连累了咋办?

  小子良心不坏,下山前额外递了一百两,说留着等雀儿长大以后买衣裳胭脂。可这三年多生意清淡,又被青羊宫几位小神仙讹诈去大半,再被关系不错的几批揭不开锅的同行有借无还了几次,还能剩下个屁。半年前不得已跟英玄峰那边借了三十两银子,结果就祸事临门了。

  刘芦苇秆子满头汗水跑过来,嘴皮发白打战道:“老孟头,英玄峰那帮混账玩意儿都没气了。全给那拿大剑的家伙斩杀干净了!”

  老孟头惊吓得跳起来,愕然道:“啥?”

  老刘瘦得跟芦苇秆子似的,却讨了个是他两人重的媳妇,又生了个越长越俊俏的小闺女,这命真是不好说。老刘抹了抹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轻声道:“这名剑客也太霸道了,一剑下去便是好几条人命,经得住他几下?都死了!就没一个是全尸的。老孟头,咱们里头就你脑子最灵光好用,你给想想,咱们是走运了还是完蛋了?碰上英玄峰那帮人,咱们大不了就是拼命。可徐凤年这小子真人不露相,若是记当年的仇,折腾我们还不跟玩一样?”

  老孟头想了想,自己给自己壮胆道:“好事吧?徐凤年瞅着不像是杀人如麻的官宦子弟。他对小山楂和雀儿都是真喜欢,这个我们都看得出来,坏不到哪里去,否则哪里还有我们活命的道理?”

  刘芦苇秆子小声问道:“这徐凤年到底啥来头?”

  老孟头伸手摸了摸后背,湿漉漉的,摇头道:“我哪里知道?”

  刘芦苇秆子惊奇道:“咦,那仆人老黄呢?”

  老孟头恍惚道:“你见过跑起来不比奔马慢的仆人?当年我不敢多要些银两,是因为这个啊。”

  刘芦苇秆子恍然大悟,一拍本就没几两肉的大腿。不小心拍重了,倒抽一口冷气。

  打劫总找借口说腿脚不利落,喜欢缩在最后的孔跛子,今天跑得那是气势如虹——或者说是屁滚尿流。这跛子以前最喜欢跟徐凤年插科打诨,吹嘘年轻时候如何比徐凤年英俊潇洒。这会儿面无人色喊道:“有衙门的人!粗略瞥了眼,起码有百来号人,一个个骑马佩刀持弩,比起郡里那帮上山围剿的官兵,一个天一个地。老孔投过行伍,认得那是大名鼎鼎的北凉刀,北凉刀呢!这一百人别说我们,就是整座青城山都能给踏平了!”

  老孟头和刘芦苇秆子面面相觑。

  贼老天,只能等死了。所幸小山楂和雀儿都不在,倒也死得不算憋屈。

  不料这一百牵马而行的精雄轻骑到了溪畔,为首重甲持戟将军摘下面胄,笑着望向聚在一起的老孟头这一伙难得心善的蟊贼,尽量轻声说道:“末将宁峨眉。殿……徐公子说了,不得打扰老孟先生。只是我军骑兵素来视战马如袍泽,一路上山,找不到水源,只好逾规前来叨扰,老孟先生莫要责怪。”

  老孟头操着一口地道浓重的雍州腔,一头雾水问道:“将军说啥?”

  大戟宁峨眉拍了拍身边通体如墨的心爱战马,微笑道:“马要喝水,顺道休息片刻。”

  老孟头心中大石滚落,爽快道:“将军甭客气,尽管喝,溪水喝光都没事!”

  宁峨眉轻轻抱拳,回头本能厉声道:“一炷香,抓紧!”

  一百凤字营轻骑没有发出任何嘈杂声响,只剩下马匹喝水喷鼻声。

  离阳王朝一直被公认战马春秋最雄,马政兴盛无匹,朝廷尤其关注。武书上说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其余春秋几国要么心不在焉,要么如西楚这等大国实在没有大的牧场,先天输了一阵。

  北凉号称三十万铁骑,更是对每一匹战马从出生起便要详细记载在册,有近乎烦琐苛刻的军法条律:凡减截马料者,与减截士卒口粮同罪,斩立决;非战时不得轻易乘马游猎,若借人骑乘,鞭笞一百;丢弃马镫马鞍者,鞭笞一百。

  宁峨眉率领一百轻骑出行,一样要严格遵循最基本的行军条例:十里一歇,刷马口鼻;三十里一饮饲。

  在北凉,任何人都是:临阵失马者,斩;力战死战而伤马,赏。

  北凉铁骑甲天下,不是靠文人士子用嘴喊出来的,而是马踏六国加上半座江湖一个一个铁蹄踩踏出来的!

  曾在雍州一处校场打杂,便自称投军上阵过的孔跛子,畏畏缩缩提了提嗓门,小心问道:“这位大将军,你们是北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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