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徐凤年一刀鸿沟,温不胜为义折剑(2)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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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徐凤年一刀鸿沟,温不胜为义折剑(2)

  众人眼中的北凉世子,绝大多数人皆是头一次亲眼目睹,若非是知晓人屠嫡长子的身份,又有无数北凉境内士子赴京,诉说痛骂此人的荒唐行径,否则换成平时路上偶遇,恐怕都要心生嫉妒,或是暗赞几声好风流的俊哥儿,委实是皮囊好得无法无天了,尤其是当他身穿一袭御赐五爪九蟒的藩王世子补服,真是有那么点卓尔不群的味道。只是这人劣迹斑斑,罄竹难书。先帝驾崩时,清凉山上竟是灯火辉煌,歌舞升平,满城皆知。上次游历江南,竟是用马拖死了一名性情淳厚颇富才气的名流士子,更在广陵道上指使扈从大开杀戒,血流成河。及冠之后,也不见任何收敛,身上全无半点温良恭俭,只听说北凉王府梧桐院每日都有投井自尽的贞烈女子;只听说近年来尚未等到世袭罔替,就已经开始贩官卖爵,按官帽子斤两去卖,再拿去青楼一掷千金买笙歌。这样的膏粱子弟,如何有资格佩刀上殿?豺狼当道,置天下读书人于何地?

  那位在国子监中一直以擂台辩论无敌手著称的儒生,没有因为那白头男子双手拄刀的虚张声势而丝毫露怯,只是觉得滑稽可笑。这里是天子脚下,是天下拱卫的泱泱京城,岂能容你一个腹中空空的外地佬来这里抖搂威风!儒生再次重重踏出三步,其不畏权贵的文士风采,令人倾倒,身后不断厚实的阵形随之上前三步,声响沉闷。春秋那些只知争抢权势的武夫让神州陆沉,我辈书生就要拔回神州齐五岳!儒生只觉得胸中浩然正气要直冲云霄,抬起手臂直指不作声的白衣男子,厉声道:“大秦皇帝坐拥天下全盛之力,仍受制于匹夫,我离阳岂可步其后尘?!朝廷处处敬你北凉一丈,北凉何曾一事敬朝廷一尺?天祸小人,使其得志!”

  北凉刀悄然入地一寸,徐凤年淡然笑道:“刻薄之见,君子不为。”

  声音不大,却是整条御道都清晰入耳。少数识货者顿时刮目相看。

  儒生朗声讥笑道:“‘君子’二字从你口中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徐凤年,你既然不愿正面回答我那两问,我便再问你一问,你可想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北凉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果不其然,国子监近万太学生只见那家伙哑口无言,根本不敢接话,更没有胆量反驳。

  晋兰亭提着车帘子,嘴角冷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徐凤年也有今天。当年在北凉境内,让我那般受辱,活该你有今天被万人唾弃白眼!等我进入国子监,更要让你徐凤年和徐骁父子二人一同在史书上声名狼藉,遗臭千百年!以后等我晋三郎也如张首辅这般有了遍布朝野的门生,再去编撰史书,少不得让你们二人沦为奸佞贼子!

  老爷子桓温个头不高,只得拣了个石墩子站上去,伸长脖子望去,也没谁会觉得这位老翁是在幸灾乐祸,只是觉得桓祭酒一如既往的诙谐聪慧。连初入国子监的太学生都对那北凉世子无比轻视,自觉高过一等,何须坦坦翁桓温上心?不过瞧着桓老爷子言笑晏晏,外人也不知在官场上老而弥坚的老人心中真正所想。

  北凉刀却已入地三寸,徐凤年双手仅是虚按刀柄。

  儒生如得天助,虽仍是无官家身份的一介书生,但气势惊人,继续前行,距离那北凉世子不过百步路程,正要再出声圣人教诲和道德文字,不承想那装聋作哑的白头世子竟然率先发难:“入钉唯恐不深,拔钉唯恐不出。”

  太学生多的是善于言语含蓄的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讥讽朝廷对北凉卸磨杀驴。徐凤年继续平静说道:“我只知春秋之中,徐骁麾下士卒战死沙场三十多万,嘉和年间征伐北莽,马革裹尸又十余万,随后十年中,又有八万余人战死。你们骂我徐凤年无才无德无品无志,都无妨,可又何曾记得这五十万人埋骨何处?国子监数万读书人,终年佳篇颂太平,可曾为五十万人做祭文一篇?”

  儒生涨红了脸怒道:“五十万人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与你徐凤年何关?”

  徐凤年平声静气道:“我将为中原大地镇守西北,北凉三州以外,不受北莽百万铁骑一蹄之祸。”

  儒生正要诘难一番,徐凤年却已经轻轻拔出北凉刀。

  借万人之愤,养一刀之意。

  御道一瞬撕裂两百丈。

  御道中央人仰马翻,好不热闹,许多太学生艰难狼狈地爬出沟壑,骂声喧沸。

  徐凤年悬好凉刀,沿着那条养意一刀劈就的鸿沟边缘,缓缓前行。

  经过那名战战兢兢的儒生身边,徐凤年目不斜视,只是轻轻笑道:“我杀没杀第五貉,等你死了自己去问。”

  儒生嘴唇铁青发紫,一屁股坐在地上。

  车厢内晋兰亭好像看到那北凉世子冷眼瞥来,吓得手腕一抖,甩下帘子。

  国子监右祭酒大人脸色苍白,色厉内荏道:“徐凤年,我晋兰亭有今日成就,与你无关!你休要恃力猖狂!”

  站在石墩子上的桓温揉了揉脸颊,喃喃自语:“虽千万人吾往矣,不是儒士胜儒士。好一个坐镇西北,只为百姓守国门啊。”

  畅通无阻轻松穿过万人太学生,白衣白头男子步入马车前,这个曾经对六百北凉老卒久久弯腰不肯起的北凉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面朝先前意气风发的国子监万人,重重吐了一口唾沫。

  尚未立冬,便已是一场鹅毛大雪,给太安城这位雍容妇人披上了一件白狐裘。

  这小半旬内,京城轰动不止,各种封赏擢升不提,还有北凉世子胆大包天破坏御道,言官弹劾奏章飞似天上雪,都石沉大海,没有一次被御笔朱批。城内道观真人都说是徐凤年凭恃假借阴怪之力,必不为举头三尺神明所喜,言之凿凿,让忙碌着补冬习俗用以感谢老天爷的市井瓦舍百姓们都深信不疑。除此之外,还有一场轰动京城的盛事,兵部侍郎卢白颉跟三战三败的外乡游侠儿在按鹰台比剑,天子亲自准许卢爱卿告假一日,双方登上按鹰台比剑之前,恰好落雪伊始,一身寒儒装束的卢侍郎负剑霸秀飘然而至,不愧一剑满仙气之说,一些个原本觉着这位江南卢氏成员不够资历担任兵部权臣的京城人士,那一日也都为尚未出剑的卢白颉文雅气度折服。然后便是那吊儿郎当的剑士登台,总算换了一身不那么邋遢的光鲜行头。这家伙先败于吴家剑冢女子剑侍,再败于京城剑术宗师祁嘉节,三败于东越剑池白江山,已经有了温不胜的名头,说来奇怪,这家伙相貌气度不讨喜,尤其是不得女子青睐,可灰头土脸连败三场以后,在市井底层却是极为受到欢迎,甚至许多军卒甲士也都高看一眼。

  当温不胜慢悠悠登台时,围观百姓中便有中气十足者高声吆喝“温不胜这次总该赢一次了吧”,姓温的落魄剑客当场便回骂一句“去你娘的”!观战人士三教九流,女子不管年幼年长,大多皱眉嫌弃,倒是粗粝的大老爷们儿都轰然喝彩,为其摇旗呐喊。

  这一次比剑,按鹰台本就是赏雪观景的好地方,加之卢白颉有显赫的官家身份,更有传言几位皇子都会微服轻车简从悄悄来到按鹰台,更有声色双甲的大美人李白狮大张旗鼓亲临,故而比起前三次较技都来得人声鼎沸。但谁都心知肚明,其实他们都在好奇期待那名佩刀的北凉世子露面。那日朝会退朝以后,姓徐的藩王子弟仅是跟国子监斗了一场,对升斗小民来说怎么能过瘾够劲,就想着这次会大闹按鹰台,被京城官宦子弟纠缠上,恶人恶狗斗成一团才精彩。

  徐凤年在比剑之前,本来已经走出下马嵬驿馆,准备乘车前往按鹰台凑个无伤大雅的热闹,蓦地却看到一个穷酸至极的老儒士蹲在龙爪槐下,惴惴不安。徐凤年哑然失笑,犹豫了一下,返回驿馆后院,让青鸟温了一壶黄酒。徐凤年过目不忘,记得驿馆外头守株待兔的老书生是谁。当年离开徽山船至江畔,恰逢二姐徐渭熊从封山五百年的地肺山携龙砂去往上阴学宫,这个叫刘文豹的南唐遗民得到徐渭熊一个“杂而不精”的评点,毛遂自荐时张口闭口便是张巨鹿、赵右龄、王雄贵、元虢、韩林等诸位当朝显贵权臣,扬言要以相权入手剖析庙堂大事。徐凤年当时不喜老书生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给他吃了闭门羹,没料到这老儿落叶归根返乡以后,就腿脚麻利地跑来京城堵自己了。其功名利禄心之重,可见一斑。

  临近中午时分,捉驿童梓良和小女儿童年端着几只分量十足的红木食盒步入院中。快立冬了,京城这一块时兴炖羊肉和饺子,除了这两样还有一盆香气流溢的嫩姜老鸭。徐凤年换了一身便服,坐在屋檐下赏雪,看到父女二人送来午饭,便走去帮气喘吁吁的清秀女子拿过略显滚烫的食盒。寻常人家用不起这等几近皇木材料的昂贵食盒,童梓良也是跟人借来,总得衬得上北凉世子的身份才能安良心。相貌不似童梓良那般五大三粗的婉约女子红着脸交出食盒后,双手缠扭在身后,微微抹去指尖的灼烧感觉。自打世子殿下知晓她的名字后,总拿“小年”来取笑自己,这让她总是羞赧难当。青鸟已经搬出桌凳搁在檐下,徐凤年笑着招呼童梓良和童年一起就餐,童梓良万万不敢,摆手推托,仍是敌不过世子殿下的坚持,只得逾越规矩地坐下,跟女儿正襟危坐在一条长凳上;徐凤年、青鸟、轩辕青锋各坐一方。

  掀开食盒盖子,热气腾腾。

  童梓良拿起筷子前,小声禀报道:“殿下,驿馆外有名老儒生守在树下。”

  “来,小年,我是客人,你们主人先尝。”

  徐凤年拿筷子撕开姜味不掩肉香的炖鸭,夹起一块先放入年轻女子碗中,打趣了一句,然后对童捉驿点头道:“我知道那人身份,驿馆这边不用理会。”

  童梓良点了点头,见身边女儿怯生生红着脸不敢动筷子,也有些笑意。之所以经常带她来这座院子,没有什么心机,只是单纯想让自己孩子多见识见识大将军的嫡长子。说来奇怪,童年前头的几个哥哥姐姐,来到院子一次以后,就不敢或是不愿来了,这让童梓良到家可是发火摔了碗筷的,可儿女长大成人,也就不再是小时候老爹一瞪眼一声训就能听话的了,既然最小的女儿不怕,童梓良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乐得撮合机会;至于女儿那点情窦初开的思慕,童梓良一个粗人,即便看在眼里知道在心里,也不知如何去说破,只当殿下在下马嵬住不长久,年岁一长,也就院中这场大雪一般,不用清扫,便自行化去。

  吃过了丰盛午饭,童梓良起身离去,叮嘱女儿慢慢收拾碗筷。徐凤年望着院中老槐迅速铺上了一层雪垫子,转头对青鸟说道:“拿一袋子银钱,丢给院外的刘文豹,什么都不要说。”

  青鸟点头,回屋装了一小囊碎银,轻轻出院。轩辕青锋看着桌上还剩下的食物,问道:“一饭之恩,可比一袋银子来得礼轻情意重。你就这样收买人心?是不是拙劣了一些?”

  徐凤年笑着摇头道:“豪阀养士,就如风流名士调教青伶小婢,或者熬鹰驯马,如出一辙,得先磨去傲气,但不能连骨气一并磨去。我不可能对谁都广开门路,总得先知道这些为荣华富贵奔波劳碌的家伙,到底有几斤傲气有几两骨气。那刘文豹要是摔下银子气愤而走,临走不忘骂我几句不识货,那就是傲气远重骨气,这种迂腐书生,活该他一辈子没办法出人头地。可他如果收下了银钱,卑躬屈膝,乞求青鸟见我一面,放话说自个儿有多少真才实学,我还真不稀罕。北凉不需要锦绣文章歌功颂德之辈,在那块贫瘠土地上,死板书生活不长久,奸猾读书人又于北凉无益。我们来赌一睹,这个刘文豹是何种作态?小赌怡情,一百两黄金,怎样?”

  一旁竖起耳朵的童年听到百两黄金后,张大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

  轩辕青锋冷笑道:“行啊,我赌这老腐儒根本不接过那份‘嗟来之食’,置之不理,继续在雪地里枯等。”

  徐凤年摇头道:“那我赌他接过了银子,然后继续等我回心转意。”

  青鸟快步返回,轻声道:“刘文豹收下了银钱,说先回去填饱肚子买件暖和的貂裘子,再来等公子。临行前还问我驿馆内可有残羹冷炙,要是有,他刚好省下一笔开销。”

  童年掩嘴一笑。

  轩辕青锋啧啧道:“这老头儿脸皮硬是可以,跟你物以类聚,以后八成会相谈甚欢。”

  徐凤年哈哈笑道:“就算咱们都没输没赢。接下来我们再赌一场?赌注再添一百两,就赌这个刘文豹能等几天?当然前提是这之前我不理睬他。”

  轩辕青锋平淡道:“那我得先知道你会在京城逗留几天。”

  不等徐凤年回答,她便胸有成竹地说道:“我赌老头儿你留京几日,他便等上几日。”

  徐凤年站起身,伸出手掌接住沁凉雪花,“但愿是我输了。两百两黄金换一名真士子,北凉不亏。”

  徐凤年站在檐下,伸出手去接雪,不知不觉接了一捧雪。

  同为“小年”的女子看得目不转睛,怔怔出神,等他转身望向自己询问,她犹浑然不知。

  轩辕青锋拣选了一条藤椅躺着,摇摇晃晃,抚额观雪。

  徐凤年伸手在温婉女子眼前挥了挥,一脸暖意。她终于还魂回神,羞得恨不得钻入雪堆里。徐凤年知她脸皮薄,跟身边躺在躺椅上那位是截然不同,重复了一遍:“听说你学琴,借我一次?”

  她咬了咬嘴唇,点头道:“我这就帮公子去取琴。”

  徐凤年温颜笑道:“走慢些不妨事。”

  女子虽然使劲点了头,可仍是转身就跑,显然当作了耳边风鬓角雪。

  轩辕青锋扯了扯嘴角,缓缓吐出二字:“痴心。”

  女子捧琴跑得急促,摘去裹布时依然十指颤抖。徐凤年一声谢过,接了这把并不如何值钱的新琴,一抹袖,十二飞剑悬停做琴台。

  徐凤年闭上眼睛,手臂悬空,不急于抚琴。

  北凉参差百万户,其中多少铁衣裹枯骨?

  试听谁在敲美人鼓,试看谁是阳间人屠。

  星斗满天,谁睡也?

  徐凤年低头时,眼眶泛红,不为人知地嘴唇微颤。

  一手猛然敲响琴弦。

  敲!

  一支皇皇北凉镇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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