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_我的审美与世界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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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房间不大不小,是那种很普通的民宿,一张床,一张椅,两个床头柜,一张小型餐桌,上面落满了灰,电视机仿佛受了潮,一打开全是雪花,时而闪现出的人物脸孔也是扭曲得不成样子。

  陈宇直刚才坐椅子上不小心沾了一身灰,他皱着眉去洗手间整理,然而打开水龙头的时候,里面流出的却不是水,而是暗沉粘稠的血。

  液体哗啦啦的流出来,喷洒在洗手池白色的壁上,然后蜿蜒着形成一个水涡,流入下水道。

  陈宇直起初以为是锈迹,静静等着它冲刷干净,谁知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水又变得清澈起来,就连洗手池边缘也没有任何斑驳的锈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眼花。

  清凉的水喷洒在手臂上,触感真实,陈宇直不禁皱眉,弯腰看了看水龙头的出口,却发现里面的管壁都是新的,不存在任何锈迹。

  他正低头暗自纳闷,却没发现身后忽然出现了一只手,那手像是被火烧过似的,血肉斑驳,焦黑一片,正缓慢朝他伸去……

  一只蚊子不知何时嗡嗡的飞了进来,在陈宇直脚边盘旋着,正伺机饱餐一顿。

  农村蚊子都毒,陈宇直一看它那黑白纹的身体,吓得哗啦一下站起身,结果头磕到洗手池边缘,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捂着头痛得半天都没起来,而那只手也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悄然消失。

  十分钟后,陈宇直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而柳康言则用纸巾擦拭着床头柜上的灰尘,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瘦弱的紧。

  算起来他应该有二十四岁了,看着却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有些营养不良。

  陈宇直原本觉得来这里就是个莫大的错误,但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手机依旧没信号,永远都是缓冲状态,电视机放了许久,受潮的情况略有好转,只是偶尔会冒出一片雪花。

  陈宇直原本想登录QQ看能不能找到以前的班群,这下也不行了,恰好柳康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随意问了句,

  “哎,你有我们以前的毕业照吗?”

  柳康言闻言一怔,看了他一眼,

  “你要这个干什么?”

  陈宇直自从醒来开始,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全部是白纸一张,问这个也没别的想法,就是纯粹想了解一下,

  “你知道的,我以前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今天见李壮他们也是一点映像都没有,想回忆回忆。”

  “哦,是这样啊……”

  柳康言若有所思,掏出手机翻了翻,然后递到他面前,

  “毕业照我没存,这是以前高二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拍的。”

  光英高中九班是著名的差班,共四十五名学生,个个都是刺头,陈宇直李壮等人站在第一排,勾肩搭背嬉皮笑脸,看起来很是叛逆。

  跟以前好像没什么变化,陈宇直看了一圈,却没找到柳康言的影子,不由得疑惑的问道,

  “哎,怎么没看见你呢?”

  柳康言沉默着伸手点了点最后一排的角落,尴尬的笑了笑,

  “我在这里,可能当时镜头晃了,脸没拍好。”

  他指的位置在照片边缘,那里站着一名个子矮小的男生,整个人都埋入了阴影中,脸都看不清。

  个子这么矮,却偏偏被挤到了最后一排。

  陈宇直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柳康言却转移了话题,

  “你饿不饿啊?要不我给你做点吃的?”

  陈宇直心想这孩子可能受欺负惯了,所以才这么隐忍这么懂事,

  “不饿,都这个点了,随便找点零食吃就行。”

  他说着下床往行李箱里翻了翻,翻出一条从国外带来的巧克力递过去,

  “喏,吃完了记得去刷牙。”

  “……谢谢。”

  柳康言接过巧克力,却并不吃,只是捏在手心里,陈宇直躺着也睡不着,没话找话,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柳康言垂着眼,密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一片阴影,抿唇局促的笑了笑,

  “高中就辍学了,没学历,给人家搬砖。”

  陈宇直不信,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给人搬砖?”

  “我初中就开始在外面打工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

  陈宇直没说话了,感觉自己好像把天给聊死了,干脆下床关灯。

  “睡吧,时间不早了。”

  黑夜里响起了一声浅浅的应答,

  “嗯……”

  翌日一早,陈宇直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吵醒的,这里的房门不隔音,因此外间的吵闹声便愈发清晰。

  “你还说不是你偷的?!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做的什么工作,你就是个扒手!”

  “我去你奶奶个腿!没证据你凭什么说我偷你钱!谁不知道你赌博赌的倾家荡产,你有钱让我偷吗?!”

  二楼的走廊上,季龙揪着李壮的领子就要打他,拳头高高扬起,手臂上的青龙愈发显得杀气腾腾,万涛则在一旁劝架,拉了这个扯不住那个,急得满头大汗,偏偏李壮还在一旁火上浇油。

  李壮:“我去你奶奶个腿儿!”

  季龙:“老子一拳打死你!”

  两个人对骂声嘶力竭,陈宇直和柳康言都被惊醒了,匆匆穿好衣服跑出来查看情况,却见李壮躲在万涛身后破口大骂,而季龙则怒气冲冲的扬拳要打他。

  万涛已经拦不住了,只恨不得一嘴巴子抽上李壮的嘴,眼见他们二人出来,见了救星一般激动大喊道,

  “快把他们俩分开!我拉不住了!”

  陈宇直和柳康言赶紧上前把季龙拉开,

  “出了什么事?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

  季龙闻言呸了一声,指着躲在万涛身后的李壮道,

  “好好说个屁!他个瘪犊子昨天跟我一起打牌偷了我的钱!整整三千块!”

  “谁偷你的钱了?!”

  李壮躲在万涛身后,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他本就瘦得成了竹竿,如今便更显刻薄,

  “少讹人了,你那破钱包能翻出来一百都不错了,哪来的三千让我偷。”

  这几个人高中毕业之后就分道扬镳了,所走的路也不同,李壮手脚不干净,找了工作最后都被人家赶了出来,最后靠偷窃为生,季龙好赌,混了黑社会,输的倾家荡产欠一屁股债。

  昨天晚上大家回房之后都睡了,季龙手痒,拉着李壮打扑克牌,谁曾想手气烂的不行,把钱包里的钱都输光了。

  他在行李箱里还藏了一沓钱,今天早上想拿点出来当备用,结果找的时候一分钱也没看见,而李壮又恰好在走廊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陈宇直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太阳穴都在突突的疼,很想知道到底是哪路神仙把他们聚一堆的,什么仇什么恨啊。

  “你先冷静一下,把事情问清楚,别激动。”

  陈宇直安抚好季龙,抬头看了看走廊的天花板,结果很尴尬的发现没有摄像头,便转而看向李壮,

  “你大清早的不睡觉在走廊干嘛?”

  李壮抓了抓□□,闻言翻了个白眼,

  “厕所堵了,尿急,想找你们借个厕所,结果我还没进门呢,他就疯了一样拉着我打,非说我偷了他的钱。”

  他显然是在撒谎,真尿急哪还憋的住,季龙也不是傻子,指着他道,

  “好!你说你没偷我的钱,你敢不敢让我们搜?!”

  李壮闻言眼珠子转了两圈,不乐意的道,

  “凭什么让你搜,三千块钱,谁没有啊,找到了能证明什么?再说了,谁稀罕你的钱。”

  他这么无赖,季龙也怒了,

  “呸!你把你自己说的多清高!上学那会儿你就偷了班费,最后还栽赃给柳康言,你以为没人知道,我亲眼看着你趁大家午休的时候从他抽屉里偷走的!你根本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来这儿的时候车费都是我帮你付的,你有钱那真是活见了鬼!”

  柳康言当初成绩很好,是九班的班长,老师也很信任他,把班费都交给他保管,后来班里要办联谊会,钱却不见了。

  全班人都知道柳康言没爸没妈,穷得饭都吃不起,再加上李壮心虚,出面举报他偷挪班费,因此当时所有人都认定是柳康言监守自盗。

  后来班主任出钱垫付了费用,柳康言把攒了三个月的生活费交出来填班费窟窿,并写检讨通报批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这无疑已经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季龙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陈宇直下意识看向了从头到尾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康言,却见他只是静默的立在那里,像是早就知道了真相一样,平静的不可思议。

  万涛闻言叹了口气,李壮结结巴巴的道,

  “都……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谁还没个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了,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你别在那里翻旧账,有证据就拿出来,没证据就别说我偷你东西!”

  陈宇直在一旁,面无表情,淡淡的道,

  “你要是没拿,让他搜一下又怎么样?不可能这么巧你也有三千现金吧?”

  李壮没想到他会帮着季龙,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陈宇直,扯着嗓子道,

  “少瞧不起人,你家有钱了不起吗?我不让搜,你们再搜我就报警!”

  说完转身跑进房里,哗啦啦一阵响把门锁死了,万涛语结,季龙则是直接冲过去砸门了。

  陈宇直拉着柳康言,直接进了房间。

  他心头像是有一把无名之火在烧,连带着脸色也是阴沉沉的,进门之后就一个人坐在床尾沉默不语。

  陈宇直从来没见过像李壮这么不要脸的人,偷东西栽赃还理直气壮的,那感觉比踩了屎还膈应。

  “喝杯水吧……”

  一只苍白的手端着水杯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顺着看去,是柳康言惴惴不安的眼神。

  他站在那里略显局促,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才惹得陈宇直这样生气。

  “谢谢……”

  陈宇直接过水喝了一口,那股凉意似乎喉管直蹿到了心底,良久,他斟酌着问道,

  “班费的事……你当初知道是李壮做的吗?”

  柳康言点了点头,

  “知道。”

  陈宇直没忍住看向了他,替他不平,

  “那你没解释吗?”

  柳康言笑了笑,显得很是无力,

  “有人信吗?”

  因为他穷,因为他卑微,所以,活该是没人信的。

  陈宇直心里有点揪的难受,他皱眉,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结结巴巴的问道,

  “那个,我以前……没欺负过你吧?”

  柳康言闻言怔了怔,墨色眼底逐渐幽深起来,像是一座不可逾越攀爬的深渊,带给人的只有死寂与绝望。

  许久,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再次摇头,声音清清淡淡的,

  “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陈宇直闻言不知道为什么,无端松了口气,外间季龙砸门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没过多久就停下来了,周遭静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陈宇直起身开门看了眼,却见走廊静悄悄的,万涛和李壮都房门紧闭,季龙则大马金刀的坐在楼底下看电视,茶几上明晃晃摆着一把刀,很有些守株待兔的意味。

  陈宇直觉得同学聚会实在无趣,在这个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待,他看了看手机,发现信号只有一格,电话都打不出去,转而看向了柳康言,

  “你手机有信号吗?”

  在得到对方否定的回答后,他有些泄气,司机把陈宇直送来的时候,一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加油站都没有一个,拦车离开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栋房子很古怪,方圆一百米之内都没有生物靠近,起码陈宇直从住到这里开始,就没有看见过一只阿飘,连种地的农民都没看见。

  这里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远远的抛弃在世界一角。

  几人早上醒来也没吃饭,刚才那么闹了一通也到中午了,陈宇直心不在焉,也没感觉到饿,正一个人暗自发呆,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陈宇直思绪瞬间归位,淡淡转头,就看见柳康言站在面前,细声细气的问道,

  “那个……你饿不饿,我看见外面的院子里种了菜,要不……要不我炒两个菜给你吃吧?”

  他看起来总是很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只低头盯着地板。

  陈宇直心想就算自己不饿,柳康言也是饿的,闻言便点了点头,跟他一起下楼到园子里挖菜。

  季龙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客厅,双手抱臂,瞧也不瞧他们,偶尔眼珠子转动那么两下,也是对着李壮的屋子。

  陈宇直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他心中烦躁,手上动作不由得带了出来,把一颗大白菜揪的稀巴烂。

  柳康言蹲在旁边拔蒜苗,见状悄悄瞅了他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然后又瞅他一眼,再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陈宇直莫名觉得他像一只探头探脑的傻兔子,

  “你老看我干什么。”

  “啊?”

  柳康言闻言一愣,连忙摆手,话都说不顺溜了,

  “没……没有……我只是……只是……”

  他结巴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出原委,

  “我只是看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是挺不开心的,”

  陈宇直低头又拔了颗白菜,心想谁待这里能开心的起来,阿超估计还得过几天才能来接自己。

  思及此处,他看了眼柳康言,

  “你怎么来的这里?打算怎么回去?”

  “我一路问过来的,后来在清溪镇拦了辆三轮才坐到这里,回去的话……”

  柳康言说完困惑的眨了眨眼,

  “我以为这里会有车的。”

  显然大家都没想到这个地方荒僻成这样,这下好了,回去都成问题。

  陈宇直见菜摘的差不多了,拍拍裤子站起身,

  “过几天我家司机会过来,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柳康言低下头,腼腆的挠了挠头,

  “那就麻烦你了。”

  “都是同学,客气什么。”

  陈宇直不甚在意,跟柳康言进了屋子,二人开始做饭。

  说是做饭也不恰当,他压根没帮上什么忙,柳康言一个人就包揽了全部的活,洗菜切菜都利落无比,陈宇直只能坐在不远处的餐桌旁等着端盘子。

  这个度假山庄里面还配备了冰箱,基本食材也是一应俱全,但就是不见老板和员工,陈宇直觉得自己能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地方待这么久也是心大。

  饭菜的香味很快飘散开来,楼上也有了动静,先是万涛开门悄悄看了眼,见有人在做饭,立刻笑嘻嘻的下楼来,

  “唉,我正好饿了,一早上什么都没吃呢。”

  他先是跟季龙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也不看柳康言,径直在陈宇直对面落座找他攀谈拉关系,言语间若有若无的奉承让人听得牙酸。

  李壮最吃不得亏,很快他的房门咔嚓一阵响也打开了,顶着一头红毛小心翼翼的从门缝探出来观察情况,谁曾想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在下面坐着了。

  他生怕漏了自己,不着痕迹觑了眼在客厅沙发上不动如山的季龙,噔噔噔也跑了下来,

  “哎,开饭了怎么都没一个人叫我呢。”

  他提了提裤子,挤着在陈宇直旁边坐下,见柳康言一个人在厨房炒青菜,扯着嗓门吆喝了一声,

  “哎,来个鱼,弄点肉菜啊,素不啦叽的我可吃不下。”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柳康言回答,陈宇直就面色阴沉,咣的一声把水杯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这里没有服务员,你想吃什么自己做去,没人给你找肉。”

  陈宇直以前是光英高中出了名的混混,十七岁就把一个惹他的校外混混腿打折了,偏偏家里有钱也没人敢惹,李壮一直奉承着他,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习惯,下意识就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万涛想打圆场,但见陈宇直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而且李壮又一向嘴贱,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倒是这番动静似乎引起了季龙的注意。

  但见他像是木头人复活一般,慢吞吞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活动了一下头和颈,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响声。

  陈宇直清楚感觉到身旁的李壮浑身抖了一下,就连万涛也下意识看向了他。

  季龙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什么也不说,只是咣当一声响,往桌上拍了一把菜刀,无声的威胁着。

  李壮愈发抖若筛糠,季龙见状嗤笑道,

  “老子以前混帮会的时候,有人反水,我当时也是抽了把菜刀,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了下来,”

  他眼神死死盯着李壮,

  “今天晚上,我要是没看见那三千块钱,剁的可就不是手了。”

  说完饭也不吃,直接上楼了,只有那把菜刀静静地躺在桌面上,闪着森然的光。

  众人静默不语,客厅回响着柳康言切菜的声音,一声一声,仿佛都切在了李壮身上似的,只见他忽然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捂着耳朵瑟瑟发抖的道,

  “完了完了……完了……我要被砍死了……”

  陈宇直全当没看见,倒是万涛,把他拉起来安慰道,

  “怕什么,都是同学,谁还会真的砍……”

  他话音未落,李壮忽然疯了似的一把推开他,

  “你他娘的懂个屁!季龙心有多狠你根本不知道!他初中就在虐/猫玩儿了!那年高三,他把柳康言关进男厕所闹着玩,还夹断了他一根手指!你不信问柳康言,你问他啊!”

  李壮一脸慌张,

  “季龙说要砍我一定是真的!他妈的哪个王八蛋偷钱栽赃老子!”

  陈宇直闻言面色惊愕,下意识看向了柳康言,却见他面色苍白的站在连理台后面,无措的瞪大了眼睛,拿着菜刀的手都在抖。

  柳康言身形瘦弱,衣服又多为宽松,袖子垂下来把他大半个手掌都挡住了,因此陈宇直竟是一直都没发现,现在仔细一看,他右手小拇指似乎是没有的。

  万涛讷讷的不说话,李壮一个人瑟缩在桌子底下惊恐的喃喃自语,陈宇直喉结动了动,忽然起身一脚把椅子踹了个老远。

  事情来的太突然,刺啦一声巨响把万涛吓了一大跳,他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陈宇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陈宇直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壮和季龙这两个人似乎很轻易的就能挑动他内心磅礴的怒意。

  望着歪倒的椅子,他为自己的失控行为感到怔愣以及羞耻,沉默着后退半步,转身上了楼。

  这间房子处处透着古怪,就像没了枷锁的潘多拉魔盒,人类的贪婪自私冷血被无限放大,丑陋的让人心惊。

  陈宇直进房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像是准备离开,就在此时,身后房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回头一看,原来是柳康言。

  见是他,陈宇直动作不由得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倒是柳康言,进房把饭菜放到了桌上,又转而在他面前倾身蹲下。

  隔着一道行李箱,陈宇直缄默不语,柳康言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轻轻拽出了他手里的衣服,

  “你想走吗?”

  外面都是阿飘,陈宇直自然不想走,但跟李壮季龙这种人待在一起,还不如跟鬼一起混呢。

  柳康言见他不回答,把衣服搁在膝盖上细细的折好,右手的断指便愈发明显。

  他小拇指整根都断了,只留下一个早已长好的伤口,丑陋的痕迹与他修长漂亮的手十分不搭。

  陈宇直忽然喘了口气,整个人憋的十分难受,他问柳康言,

  “你说实话,我以前是不是也欺负过你?”

  他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并不代表笨,自己以前跟季龙李壮这种偷鸡摸狗的人混一起,想来本性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康言闻言低着头不说话,秀气的眉头微微瞥起,看起来有些为难,这便愈发肯定了陈宇直内心的猜测。

  室内一时陷入了冗长的静默。

  “对不起……”

  陈宇直忽然没头没尾的说出了这句话,迎着柳康言困惑讶异的眼神,他扶着行李箱边缘的手紧了紧,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如果过去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对不起……”

  有时候说出“对不起”只要一秒钟,但那句“没关系”,也许别人用尽一辈子也没办法说出来。

  道歉永远是最无力,最苍白的语言。

  柳康言的反应是一笑而过,

  “都过去了……”

  他帮陈宇直收拾行李,衣服都细心的叠好,原本凌乱的东西也一一归整,

  “出了这里往大路走半个小时应该能遇上车的,到时候让别人把你捎到最近的车站,你先吃饭吧,吃完饭才有力气赶路。”

  陈宇直有些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这里,谁知道会不会又受欺负,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柳康言轻轻摇头,拒绝了,

  “大家难得聚一场,一下子走两个人不太好,我还是留下来吧,到时候做饭什么的也方便搭把手。”

  那不就是老妈子?

  陈宇直心中一半是无力,一半是恨铁不成钢。

  几经犹豫,他把行李箱里的衣服又捡了出来,叹了口气道,

  “算了,不走了。”

  柳康言大概没见过这么“说风就是雨的人”,张着嘴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道,

  “可你刚才不是说要走吗?”

  “你刚才不是也说同学难得聚一场吗,我一个人走了多不好。”

  他把行李箱立起来随便踢到一边,坐到桌子旁招呼柳康言一起吃饭,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倒豆子似的哗啦哗啦浇在屋檐,震得人说话声音都听不清楚,原本就老旧的电视机这下直接熄了,一种诡异的气氛无端开始蔓延。

  吃完饭,柳康言想下楼去放碗筷,被陈宇直制止了,

  “我去吧。”

  他把碗筷随便一摞,端着饭盘就出去了,楼下已经没了人,餐桌一片狼藉,饭粒撒得到处都是,菜汁溅满桌面,陈宇直见状扯了扯嘴角,把手中的东西往水池子一丢,拍拍手就准备上楼。

  谁知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喊声,

  “有人吗?!有没有人在这里啊?!外面雨太大了,麻烦开个门让我避避雨啊!”

  陈宇直闻言步子一顿,走到窗户边看了看外面,却见一名短发少女手里拿着一个罗盘样的东西正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她穿的朴素利落,像是农村种地的姑娘,肩膀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斜包,明明大门就在眼前,她却像是看不见一样,睁眼瞎般在那一块地方走来走去。

  陈宇直见她被雨浇得湿透,又心想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犹豫一下,走到门口大开了门。

  他对那女子喊了一声,

  “喂!进来吧。”

  外间雨势倾颓,这么一开门,不少水都溅了进来,连带着人说话的声音都被削弱了几个调,那女子听见喊声,转头便见一名身材颀长面容帅气的男子站在门边,当即眼睛一亮,小跑着进了屋。

  “哎呀,真是谢谢你,不然我肯定被淋病了。”

  那女子站在门口跺了跺身上的雨水,这才进房,陈宇直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却见她正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由得心生警惕,不着痕迹的探问道,

  “小姐,这边这么荒僻,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来这里了。”

  女子接过水,赶紧摆了摆手道,

  “我家就在附近的三平村,今天去集市买东西,结果没等到车,只能自己往回走,谁知道忽然下雨了,稀里糊涂就绕到这里来,你也别叫我什么小姐了,我叫张三玄,你可以叫我三玄的。”

  陈宇直若有所思,

  “三玄,这个名字蛮少见的。”

  “我爷爷以前是村里的道士,起名就爱玄乎,随便叫呗。”

  陈宇直见她身上都湿透了,这里又是一屋子男生,到底不方便,

  “我叫陈宇直,跟同学来这里度假玩的,你先坐着吧,我给你拿条干毛巾。”

  他说完转身上楼,没注意到身后的女子愣了愣。

  三玄困惑的眨了眨眼,喃喃自语,

  “陈宇直?这个名字好耳熟啊,人看起来也很眼熟。”

  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人,大概不止陈宇直一个不想在这里待着,柳康言是碍于情面不方便离开,季龙是惹了事被人追杀来这里避风头,李壮穷光蛋一个,秉承着有地方不住白不住的心态。

  万涛有正经工作,能住这几天完全是看在能和陈宇直套关系的份上,不过他刚刚接到电话,工作上有急事得赶着回去,他刚拎着行李箱下来准备找众人请辞,谁知却看见一名短发女子坐在沙发上。

  “咦?!”

  万涛仔细看了两眼,忽然指着她惊讶出声,

  “张三玄?!你也来了啊??”

  三玄闻声抬头,待看见万涛也是一样的反应,

  “万涛?!你怎么会在这里?!”

  “同学聚会啊,难道你不是收到请柬才来的吗?”

  万涛同样一头雾水,张三玄也是光英高中九班的人,平时嘻嘻哈哈跟个男孩子似的,班上也没人敢欺负她,不过听说毕业之后就跟她爷爷学算命去了,这件事还被当做笑料在同学群传了好久。

  二人正说着,陈宇直拿毛巾下来了,万涛见状赶紧把他拉过来介绍了一番,

  “宇直,这是三玄,以前跟我们一个班的,记不记得啊。”

  几人把来龙去脉理了一遍,也是没想到这么巧,陈宇直随便放个人进来居然就是高中同学。

  三玄则是刮目相看,没想到以前的九班霸王现在居然性情大变,不仅长这么帅,还这么彬彬有礼。

  万涛解释道,

  “宇直生病在医院躺了好几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你来了正好,反正都是同学,在这边多住两天呗。”

  他说着,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似的,

  “哎,差点忘记跟你们说了,我工作有事得赶着回去,不能在这里待了。”

  陈宇直闻言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三玄就抢先道,

  “这里路很复杂的,本地人都有可能迷路,更何况外面还下着雨,要不这样,等雨停了我带你走到集市去拦车。”

  万涛看了看外间的瓢泼大雨,犹豫一番只好点了点头,

  “那好吧。”

  他又想起这里只有四个房间,张三玄总不能睡沙发吧,便道,

  “李壮季龙和柳康言都在上面呢,我叫他们下来,这里只有四间房,回头我跟李壮挤着睡一下,你睡我的房间吧。”

  三玄闻言,神色微不可察的怔了一瞬。

  陈宇直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的听着,闻言掀了掀眼皮,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愈发觉得柳康言可怜。

  万涛说完就上楼去叫其他人了,三玄则在底下找陈宇直搭话,若有若无的探问着什么,

  “你们是自己约着来这个地方的吗?”

  “不是,邀请帖上面写的这个地址。”

  “发起人是谁啊?老师吗?”

  “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宇直鼻尖动了动,感觉空气中有一股很浅的血腥味正在逐渐飘散开来。

  走廊第一间房是季龙的,万涛在外面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疑惑之下也顾不得礼貌,直接打开了房门,谁知道还没进去,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了个倒仰。

  “艹,搞什么鬼!”

  万涛低咒一声,皱眉捂着口鼻进去了,谁曾想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几乎把他吓晕过去。

  房间里面没开灯,光线昏暗,只能依稀看见床上躺了个人,借着门外的灯光,万涛清楚看见床单被染成了发暗的黑红色,而季龙则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只是他的四肢都被人砍掉了一般。

  季龙的头颅静静的放在枕头上,四肢关节都被人砍断,双手的每个指节都被人砍断再拼凑起来,打眼一看是个完完整整的人,然而细看下来,身体的每一处都有缝隙。

  就在这时,外面轰隆打了一声闷雷,将整个房间照亮了一瞬,黑暗中一个什么东西骨碌碌从床上滚到了万涛的脚边,万涛惊恐的低头一看,却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忽然响彻房间,陈宇直和三玄都吓了一跳,赶紧从沙发上起身,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万涛连滚带爬的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死……死人了啊啊啊!!!!”

  他被吓的屁滚尿流,滚到楼底下之后站都站不起来,最后缩在墙角一脸惊恐的指着楼上,声音还带着哭腔,

  “季龙……季龙他被……”

  陈宇直见状脸色一变,跟三玄立刻跑到了楼上,而柳康言听到动静也从房间内出来了,三人看见季龙房内的惨状登时面面相觑,呆愣在了当场。

  不知过了多久,陈宇直打破了僵局,

  “李壮呢?”

  他此言一出,柳康言下意识看向了第二间紧闭的房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人都出来了,只有李壮不见人影,然而这个时候却没有谁敢去叫他出来。

  在场的人,只有他跟季龙有仇,说不定,惨案就是他造成的。

  人多壮胆,万涛在底下惊魂未定,片刻之后也手脚发软的上来了,只是离门口远远的,他声音颤抖的道,

  ”要不我们报警吧?”

  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否决,因为周围根本没有信号,电话都打不出去,怎么报警。

  一群人缄默不言,只是视线偶尔从李壮紧闭的房门飞快的扫过,这个时候最冷静的反而是三玄,她伸手关上了季龙的房门,隔绝那一片血腥,对着大家道,

  “现在下雨,电话打不出去,等雨停了,我们收拾行李去镇上报警。”

  她说完,又仔细看了看众人的神色,最后定格在了柳康言身上,眼神锋利如刀,

  “你们觉得,凶手是谁?”

  万涛不敢大声说话,闻言颤抖着伸手指了指李壮的房门,无声的道,

  “他偷了季龙的钱,季龙早上说李壮要是不还钱,就砍死他。”

  事情似乎很明了,李壮拿不出钱,又怕季龙报复,干脆先下手为强,把人灭口。

  三玄闻言微微点头,然后走到李壮的房门前,毫无预兆的忽然出招,咣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众人都没想到他这么彪悍,俱是一惊,万涛想起李壮可能杀了人,腿肚子都在转筋,陈宇直一点也不怂,他们三个未必还打不过一个吗。

  三玄那一脚力道十足,踹得门都掉了半边,众人原以为李壮会畏罪自逃,或者拿刀防卫,但没想到他会在床上躺着睡大觉,鼾声如雷。

  陈宇直乍一看以为李壮穿了件红色体恤,仔细一看颜色不对,这才发现是一件被血染红的白色体恤,他手里还握着把缺了刃的菜单,或许是血液变干之后粘稠的紧,那刀一直稳稳的黏在他手上。

  用那么残忍的手法杀了一个人,现在居然还能安安稳稳的睡觉,万涛只觉得这一切真是太可怕了,他张皇失措的后退下楼,连摔了几个跟头,嘴里喃喃自语,

  “魔鬼……都是魔鬼……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回你妈啊!”

  三玄忽然变身泼妇,跟上前一脚把他踹到了沙发里,

  “都在这待着,谁也不许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山里的孤魂野鬼多的是。”

  说完这话,她意味不明的往楼上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再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捆尼龙绳,也不知是从哪里扒拉来的。

  陈宇直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跟着上前搭手,把还在睡梦中的李壮拖起来捆在了椅子上,倒是柳康言,像是被吓坏了一般,从头到尾一直木然的站在外面看他们动作。

  李壮之前还睡得死死,被捆着后没多久,忽然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不过人醒是醒了,却像是鬼上身一般疯了,嘴歪眼斜的扯着嗓子喊,

  “我要喝了你的血!我要吃了你的肉!一个都躲不过!一个都躲不过!他回来复仇了!他回来复仇了!你们都得死!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边喊,一边拼命挣扎,连带着椅子也咣当倒地,陈宇直只当他在疯言疯语,并不理会,倒是三玄,上前捏着他的下巴问道,

  “你说什么?谁回来复仇了?”

  李壮嘿嘿的笑着,脸扭曲成了一团,他嘴里忽然混着血沫吐出几块不知名碎肉,含糊着道,

  “你们一个都躲不过,一个都躲不过……”

  窗外一道电光闪过,陡然将他的脸分割成了两半,愈发显得狰狞如恶鬼,陈宇直见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险些摔下楼时却被一只手扶住了后背,

  “小心……”

  柳康言说完便低着头,继续静默不语,陈宇直还以为他害怕,虽然自己也怕的不行,但还是鼓起勇气握了握他冰冷的手,

  “没事的。”

  三玄此时从房里出来,面色沉凝,向众人甩出一个晴天霹雳,

  “他被鬼上身了。”

  还没完,

  “季龙惨死,怨气冲天,头七之后就会变成厉鬼,但今天刚好是极阴元日,又恰逢大雷雨,天黑之后他的怨气就会聚集,等到了十二点阴气最重的时候……”

  三玄说着顿了顿,这才继续道,

  “他会变成厉鬼来找人索命。”

  万涛已经被吓的神智不清了,陈宇直和柳康言对视了一眼,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可我们没有杀他,他要索命找的也应该是李壮吧?”

  这要换个人才不会相信什么厉鬼复仇的话,但陈宇直有阴阳眼,方才他清楚的看见季龙的尸首上方有一团浓烈的煞气涌动,想必三玄的话假不到哪里去。

  “厉鬼之所以称之为厉鬼,是因为乃天地怨气所生的产物,见人就杀是本性,鬼如果有理智的话那还叫鬼吗,如果是平常的怨魂我还有办法解决,但今天这个日子太特殊了,我实在没办法。”

  现在是下午七点,天已经逐渐擦黑了,陈宇直手不由得一紧,问三玄,

  “要不我们现在赶紧走吧,应该还来得及。”

  岂料三玄摇头,

  “没用的,我刚才没有告诉你,这里瘴气很重,而且地理位置特殊,进好进,出却不好出,除非阳气正盛,其他时间都走不出去的,我现在只能想办法把季龙的怨气压住。”

  她说完,看着陈宇直道,

  “你能不能跟我进来搭把手,把季龙的尸体缝好?”

  陈宇直闻言登时面色一白,差点把自己舌头咬到,他想开口拒绝,但这里活着的人除了万涛就是柳康言,剩一个李壮脑子已经不清楚了,再看看万涛那失心疯的模样,他总不能让柳康言去吧。

  陈宇直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下意识往柳康言身后躲了躲,

  “我……我不会缝东西……”

  果然来这个同学聚会就是个错误,他被亲爹给坑死了。

  “哎呀,天都快黑了,别磨蹭,柳康言你在外面看着李壮。”

  三玄直接抓住陈宇直的肩膀把她强行拉进了惨案现场,灯一开,门一关,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一开灯,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更辣眼睛了,陈宇直差点被血腥气熏晕过去,隔壁还时不时传来李壮那渗人的嘶吼声,简直比鬼屋还刺激百倍。

  陈宇直刚想说自己不行,三玄忽然一脸沉凝的拉过他的手,写了几个字,

  【别】

  【说】

  【话】

  陈宇直读懂意思后一怔,却见三玄又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速度很快,

  【柳】

  【康】

  【言】

  【其】

  【实】

  【已】

  她一次只能写一个字,陈宇直还得花时间去认,就在三玄一个【经】字快要写完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就是柳康言拼命敲门的声音,

  “不好了!李壮出事了!”

  二人闻言齐齐一惊,赶紧跑出了门外,却见走廊的栏杆扶手缺了一大块,顺着往楼下看,李壮正死不瞑目的倒在一楼,身下是大滩血迹。

  万涛这倒霉孩子,刚好坐在楼下,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出,人都快吓死了。

  柳康言面色苍白,慌张道歉,

  “对……对不起……他刚才忽然疯了一样往外滚,连人带椅子就撞断栏杆摔下去了,我一下没拦住……”

  三玄脸色不是很好看,陈宇直怕她生气,赶紧出来打圆场,

  ”李壮已经被鬼上身了,拦不住也正常,不怪你。”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柳康言说的。

  就在三玄想拉着陈宇直回房继续处理季龙尸体的时候,万涛忽然中邪似的大声喊道,

  “这鬼地方我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说完慌里慌张的拉着行李箱冲出了门外,众人还没来得及去追,眼见他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后,外间忽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雷鸣的电光将整栋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同时度假屋内的电路也被忽然切断,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好!万涛出事了!”

  三玄赶紧往外跑去,陈宇直掏出手机的电筒照亮楼梯,也磕磕绊绊的跟了上去,打开房门,只见外间风雨飘摇,而地面有一个漆黑的巨坑,一块人形焦炭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不远处是万涛的行李箱,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其中有一摞钞票,陈宇直打着电筒上前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三千。

  原来钱是万涛偷的。

  李壮一向偷鸡摸狗栽赃别人,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冤枉的一天,季龙生性残/暴/,害人无数,最后却死在了欺软怕硬的李壮手里,而看似最为良善的万涛,却是所有惨剧的开端。

  陈宇直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无端讽刺。

  手机进了水,没多久灯光就灭了,他回头,却没看见柳康言的身影,心中登时一惊,赶紧跑了进去,谁知刚到客厅就被追上来的三玄拉住了手腕。

  陈宇直担心柳康言出危险,心中急的不行,语气急躁的道,

  “快松手!柳康言还在里面呢!”

  “你他妈是傻/逼吗!!”

  三玄厉声吼了回去,

  “柳康言早在高三那年就已经死了!!他死了!!被关进储物间活活烧死的!!”

  陈宇直猜的没错,他以前不仅不是个好人,还是个十足的大恶人,李壮和季龙做的已经够过分,殊不知当年他自己更是过分。

  柳康言的人生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他妈妈是陪酒女,当初没做好避孕工作怀上了他,对他总是非打即骂,后来年老色衰嫁了一个赌鬼,他的日子就更是难过。

  十二岁那年,赌鬼欠一屁股债跳楼死了,高利贷搬空了他家所有的东西。

  十三岁那年,他妈妈醉酒过马路,被车撞了,留下一笔微薄的赔款。

  之后他仅活了五年。

  五年间,是所有人不断的欺凌,高三那年拍毕业照,陈宇直带着季龙他们把柳康言锁进了学校废弃的储物室,谁曾想他们走后,里面着了火,当初所有同学老师都在操场忙着拍照,等发现的时候,柳康言已经被活活烧死了。

  门板上留下了十道深深的指痕,彰显着那人生前是怎样痛苦的挣扎过。

  那边的走廊并没有摄像头,再加上柳康言无父无母,请来警察立案之后也没查出什么头绪,就这么被草草揭过了,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三玄还是当初回母校探望的时候才得知的。

  后来学校拆了储物室,种上花草,后来年少的凶手毕业,各分东西。

  没人知道柳康言那苦苦挣扎的短短半生,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三玄跟随爷爷走南闯北,后来在三坪村安家落户,今天避雨并非意外,她早就看见了这栋屋子的鬼气冲天,多日来一直想查探缘由,只是屋子设了障眼法,她怎么都找不到入口,稀里糊涂下被陈宇直放了进来。

  当三玄看见屋子里的五个人……不,确切的说是四人一鬼时,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柳康言死时怨气冲天,因此成了鬼也是最狠最恶的那种,三玄的道行并不足以压制,她原本想悄悄告诉陈宇直真相,然后在不惊动柳康言的情况下带他们逃走,但现在,就剩了一个活口。

  三玄的话犹如当头一棒,将陈宇直记忆的封口敲碎,无数往事在他脑海中纷纷闪现,痛得他目呲欲裂。

  “啊!——”

  他痛苦的捂着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用头邦邦撞地。

  周围不知何时起了火,滚滚热浪,火光冲天,房屋内刹那间明亮万分,灼得人双眼生疼。

  三玄一惊,

  “不好!着火了!我们快走!!”

  “你们想走哪儿去?”

  二楼的走廊有一人席地而坐,正是柳康言,他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双眼在火光的映衬中愈发明亮,看起来仍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

  三玄皮肤被火烤得干痛无比,她对着柳康言大声喊道,

  “别再杀人了!已经死了太多太多人!罪孽加身你投不了胎的!一辈子都只能是孤魂野鬼!”

  走廊的栏杆有一块地方是缺的,柳康言似乎是为了方便看清他们,挪近了些许,双腿从上面垂下,一晃一晃的,瘦弱的身形几欲被火势淹没,

  “投胎?不,我不想投胎了。”

  柳康言的目光看下去,像是在望着她,又像是在望着陈宇直,声音不再怯懦,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活着一点都不好,很痛苦。”

  外面被设了屏障,三玄根本冲不出去,陈宇直趴在地上,艰难的往上看了看。

  他看见的不是鬼,也不是柳康言,是一个痛苦的灵魂。

  倘若,从前有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释放出丁点善意,哪怕只是言语上的,也不至于会变成今日这般。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踉踉跄跄站起身,不顾三玄的阻拦,一步步艰难的往上走,而柳康言的视线也一直跟着他,似乎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陈宇直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劈成了两半,□□和灵魂也被人强行分离了开来,后半段路他几乎是攀爬着上去的。

  “柳康言……”

  陈宇直费劲伸手,然后拉住了柳康言的袖子,周遭的烟火尘埃呛得他呼吸困难,眼睛都睁不开,

  “以前的事……对……对不起……”

  “我赔命给你……你放了三玄吧……”

  柳康言望着他,歪了歪头,一派天真单纯,

  “陈宇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要是你以前也有这么好……”

  要是他以前也有这么好,那么怎样呢?

  柳康言没有说下去,只是略有些可惜的道,

  “你这么好,让我都不舍得杀你了,我中午差点心软准备放你走的,但你没有走,怪谁呢?”

  陈宇直趴在地上,艰难的摇头,他攥着柳康言袖子的手往上,拉住了他冰冷,缺少尾指的右手,重复道,

  “我不走……我偿命给你……”

  柳康言眼中的情绪忽然潮水般褪去,望着他半天不说话,过了许久,才笑出声,

  “你真要偿命给我?”

  三玄不知何时悄悄爬了上来,她摘下脖子上的八卦项链,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了柳康言,然后拉着陈宇直就地从楼梯滚了下去。

  “快跑!”

  三玄话音刚落,二楼便轰的炸出一团火光,气浪直把他们掀出了十米多远。

  身体重重砸在雨地里,雨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那房子的火势却并不减少,陈宇直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思绪回归两分清明,转头却见三玄已经躺在地上晕了过去,他当机立断,把人往背上一背,径直往外跑去。

  空气中原是有一层透明的屏障,触碰到陈宇直之后,却莫名消散了。

  陈宇直不知跑了多久,回头一看,却见房子火光冲天,已呈倾颓之势,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他想起里面还有一个人,他想起自己说过要给那人偿命。

  把三玄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放下来,陈宇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又掉头冲了进去。

  三玄道行低微,那条项链也伤不得柳康言什么,但他们却真的逃了出去,陈宇直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柳康言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个人几乎要淹没在火里。

  他周身的火很是不同寻常,呈现幽幽的蓝白两色,陈宇直有阴阳眼,清楚的看见柳康言的灵魂正一点点的变得透明。

  他扑上去想把柳康言拉出来,力道却是宛如泥牛入海,根本动不得分毫。

  柳康言眼珠子转动了两下,

  “刚才是我第二次心软,你再不走,可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陈宇直被火焰烧得灵魂都在痛,他紧紧拉着柳康言的手,痛得话都说不清,

  “疯了吗?再不走你的灵魂就烧没了……”

  “我说过,活着很痛苦,当人一样,当鬼也一样。”

  成了鬼,不过以另一种方式活着,现在仇也报完了,他没什么牵挂。

  陈宇直仍在试图把他拉出来,声线都在颤,

  “活着很好,真的很好,死是最不值得的,我以前害过你,李壮季龙万涛他们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你不觉得可惜吗?”

  “下辈子吧……”

  柳康言忽然笑了,是那种很开心的笑,不做半点虚假,

  “陈宇直,如果有下辈子……”

  “你一定要让我觉得,活着也很好……”

  “柳康言的这辈子,太苦了。”

  他淡淡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连带着早已不堪一击的灵魂,忽然像是一阵青烟,须臾便化作了尘埃。

  陈宇直惊慌的伸手去抓,却是落了个空。

  房子很快就要塌了,他却没办法让自己挪动半分步子,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纵然逃出生天,往后余生,怕也是像柳康言那样说的,活着不如死了。

  “轰隆!——”

  房子终于支撑不住,瞬间坍塌,星火废墟掩埋了一切过往。

  陈宇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那时的天还算清明,一片澄澈的蓝,一片澄澈的白,家门前的樟树繁茂蓬勃,带着独有的苦涩气息,湍急的水流抹去了岁月,任谁也不晓得过去的记忆。

  他睁开眼,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然而陈母却像是年轻了许多岁似的,眼角眉梢都是精明干练,她催促着陈宇直赶快上学,然后同陈父坐车赶往了机场,准备飞去国外谈生意。

  陈宇直神情恍惚的被司机送到了学校门口,踩着林荫道上的落叶,伴着学校的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然后寻着记忆中的位置坐了下来。

  周遭吵闹一片,作业本满天乱飞,有女生在聊明星八卦,有男生在操/蛋/骂/娘,教室的角落有两个刺头正在欺负一名瘦弱的男生,推搡间嘴巴不干不净的,

  “柳康言,老子昨天叫你帮忙把作业写了,你当我在放屁啊?!”

  “不给他点教训他不听话。”

  柳康言,这三个字像是一块石头,哗啦一声敲碎了虚幻的梦境,陈宇直的思绪陡然归拢,偏头看向角落。

  染着黄毛的李壮,凶神恶煞的季龙,还有……

  穿着校服,面容稚嫩的柳康言。

  这年头坏学生都不想写作业,但偏偏没有勇气承担不写作业的后果,那个软弱可欺的班长无疑是个好人选,柳康言如果帮他们写了作业就能免过这顿打,但他没有,只是沉默的任由他人推搡,像一个木头人。

  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让人十分恼火,季龙是个急性子,抡起拳头就要揍他,谁知后脑勺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下意识回头,刚好看见一只水性笔在地面上轱辘滚了一圈,再抬头一看,陈宇直侧坐着椅子,背靠墙,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手里还转着第二支笔。

  “疯了?无缘无故打我干嘛?!”

  季龙到底不敢把他怎么样,只敢嘴上骂骂咧咧的。

  陈宇直用笔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李壮,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上课了,都回位。”

  九班都是刺头,并不好管,班主任出于考虑,让陈宇直这个混混头当了纪律委员,起码关键时刻能顶点用,季龙闻言,威胁似的点了点柳康言的脑袋,和李壮回了座位。

  班上的后排往往只坐三种人,个高的,成绩差的,没存在感的,陈宇直占了前两种,柳康言是后一种,而且他俩还是同桌。

  柳康言低着头坐回位置,打开那个已经被洗的泛白的书包黑色书包,把书本和笔盒一一拿出来,陈宇直盯着黑板,把手中的笔盖子扒下再安上,拔下再安上,声音清脆。

  现在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很多人都在这一刻抓紧时间过早,各种饭食的香味弥漫在教室里,陈宇直都觉得有点饿,他看了看身旁趴着睡觉的柳康言,忽然轻手轻脚的拉开椅子出去了。

  两分钟后,陈宇直气喘吁吁的回来了,他竭力喘匀呼吸才坐回位置,然后偷偷把一个蛋糕盒子塞进了身旁的抽屉,若无其事的低头玩手机。

  早餐便宜点两块钱就能吃饱,不过柳康言已经饿惯了,不吃也能忍住,陈宇直动静虽然小,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原以为里面塞的会是虫子一类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蛋糕盒。

  视线穿过透明的包装盒,能看到里面是一块浆果蛋糕,一层奶油一层夹心,上面铺满了蓝莓和草莓,底下的标签还没有撕。

  18。

  柳康言看了看陈宇直,却发现对方一直低头玩手机,沉默片刻,干脆把蛋糕拿出来,悄悄放到了二人的座位缝隙间。

  陈宇直余光一直注意着他,见状放下手机,长臂一捞,直接把蛋糕放到了他桌面上,以一种很无谓的语气道,

  “我不想吃了,你吃。”

  陈宇直有钱,败家,任性,这种事,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

  柳康言指尖摸了摸蛋糕的封口,胶条还在,形状也是完整的,应该没加料,他没有出现陈宇直想象中不敢吃的状况,赶在最后三分钟吃完了那块蛋糕,老师进来的时候,他腮帮子还鼓着,活像只仓鼠。

  见他咽的艰难,陈宇直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没买水了,老师上课从来不管后排的差生,只要不闹事,随他们去,只是该交的作业还是得交。

  “柳康言,中午记得把练习册收起来送到我办公室。”

  数学老师姓阮,带着一副眼镜,年纪很大,周身气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灭绝师太,班上的刺头也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谁都不敢造次。

  下课后,李壮和季龙走到了柳康言的位置旁,揪着他的衣领想把人提起来,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陈宇直用笔砸开了。

  季龙这下真的火了,

  “艹!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陈宇直站起身,个子压了季龙一个头,气势逼人,吊儿郎当的道,

  “你想干嘛啊?”

  “老子作业没写找他补不行吗?惹你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一时间他们周围的人都散了个干净,躲在远处看热闹,陈宇直手往桌上一扫,直接把季龙拿过来的作业本哗啦丢远,

  “他要帮我写,怎么着啊,你要跟我抢人是吧?出去干两架?”

  他前天才把先锋的江凯打的住了院,结果屁事没有,季龙吃拧了才跟他对着干,闻言只得悻悻的回了座位。

  陈宇直见状冷哼一声,趴下来睡觉了,倒是柳康言,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

  中午第四节课打了下课铃,柳康言开始收作业,陈宇直从书包里摸了一圈没找到本子,忽然想起来自己压根就没写,干脆就出去吃饭了,大不了被记名批评,然后罚抄。

  学校周围吃的挺多,陈宇直不爱跟别人挤一堆,跑去西餐厅点了两份泰黄虾仁菠萝饭和两杯柠檬汽水打包,来回一趟十几分钟,回教室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人,柳康言刚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正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吃馒头。

  陈宇直走进去,把打包的饭菜放在他面前,道,

  “我吃不完,你跟我一起吃。”

  如果早上的蛋糕还能说是巧合,那么现在的行为已经有点诡异了,柳康言一时摸不清楚他想干嘛,垂眼摇头拒绝了,

  “我吃饱了。”

  明明馒头才啃两口。

  陈宇直坐下来,循着记忆中的恶劣语气道,

  “你不吃我就打你。”

  柳康言还是不吭声,也许他压根就不怕打,怕打他早就帮季龙写作业了。

  陈宇直惯会捏人软肋,又道,

  “你不吃,我就扔了你的书包,看你怎么上学。”

  柳康言闻言顿了顿,半晌终于有了动作,他打开面前精致的打包盒,也许是因为常年沉默惯了,声音有些哑,

  “先说好,我没钱给你。”

  “吃你的,谁要你的钱。”

  陈宇直说完怕自己在这里他不敢吃饭,端着自己的那份出去操场吃了。

  虾仁炒饭比馒头要好吃的多,柳康言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这么贵的东西,起初他吃的很快,后面又慢了下来,一点点把滋味品尽,一粒米都没剩。

  桌上还有一杯柠檬汽水,柳康言很早之前喝过一次,不过已经忘了味道,再次喝到,他也不知道跟以前的有什么区别,总归是很好喝的。

  下午第一堂是数学课,阮老师已经改完了作业,那些错全篇的姑且不算,重点是那些没写没交的,一个个都得请家长,

  “季龙!”

  “李壮!”

  “黄猛!”

  随着老师严厉的声音,一个个人都站了起来,九班是差班,这么一念名字哗啦啦一半人都栽了,然而陈宇直惊奇的发现居然没有自己。

  难道他做梦的时候交了?但他明明连本子都没有啊。

  很快课代表把本子发了下来,发到陈宇直手上的是个新的软面抄,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他的名字,翻开一看,题目也是全写了,而且顾及他差生的身份,很有技巧的错了两道。

  练习册是老师让学生自己买的软面抄,图案都不一样,柳康言买的是那种最便宜的批发本子,上面图案清一色都是大脸猫,陈宇直看看字迹,看看封面,很快明白了什么。

  “那个……”

  他有些紧张,不自在的道,

  “谢谢啊。”

  柳康言没说话,只是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然后对照着黑板上的题目抄写新题,乌黑顺滑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多了一层融融的暖意。

  柳康言从来没帮别人写过作业,尤其是欺负过他的人,这算是他最后一点倔强。

  陈宇直是个例外,不过也许只是柳康言想谢谢他今天的饭。

  放学的时候,季龙和李壮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今天刚好轮到陈宇直这组做清洁,清洁委员分配任务,把擦吊扇的工作交给了他。

  两人一组,一个踩凳子擦吊扇,一个扶椅子递抹布,陈宇直的搭档是张三玄,她性子很急,留着短发风风火火的,连声催促他快点,陈宇直也不拖拉,三两下擦完扇叶子跳了下来。

  清洁委员检查完毕后,确定过关就让他们回家了,还有一大堆人没做完清洁,陈宇直拎着书包正准备走,却见柳康言也在擦吊扇,他一个人踩在凳子上面晃晃悠悠的,底下也没个人扶着,不知道搭档跑哪儿去了。

  “谁跟你一起做的清洁?”

  陈宇直伸手扶住了他的椅子,柳康言低头一看,就见他背着书包大咧咧的站在底下,一张帅气的脸仰着看向自己。

  “不知道。”

  柳康言好欺负,谁跟他一起做清洁都可以提前跑,反正他也不会告状,抹布擦过积灰的扇叶,很快变成一团脏污,陈宇直往上伸手,示意他把抹布递过来,

  “拿过来,我帮你洗。”

  柳康言看了看他的手,白净细腻,骨节分明,顿了顿,还是将那团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递了过去。

  陈宇直洗完抹布回来,没有还给柳康言,而是让他下来扶着椅子,自己站上去擦。

  大抵人的性格与动作也有很大的关系,陈宇直风风火火三两下就擦完了,柳康言双手死死扶着椅子,只觉得一分钟没过那人就跳了下来。

  陈宇直吆喝了一嗓子,

  “沈洁,检查清洁!”

  清洁委员哪里敢不让他过,囫囵看了一眼就示意他可以回家。

  陈宇直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回头看了眼正在收拾桌面的柳康言,

  “我先走了啊。”

  对方没吭声,甚至都没看他一眼,不过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陈宇直走到一半,又返回教学楼上了个厕所,因为放学时间并不固定,所以没有让司机来接,他走出校门的时候刚好看见柳康言背着书包往家走,而李壮和季龙两个人则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

  脚下步子生生一顿,陈宇直调转方向,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打算看看他们要干嘛。

  学校往右,是一片风景秀丽的富人区,往左则是多年前老旧的居民房,其间还夹杂着不少拆了一半的烂尾楼,方向不同,所见的景象也不同。

  越往里走,里面的巷子就越深,七弯八绕的地方人也越来越少,季龙见周围没什么人,跟李壮使了个颜色,二人快步上前直接把前面毫无所觉的柳康言推进了一旁的垃圾巷。

  事情发生的突然,柳康言吓了一跳,他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却见是熟人,面上一时也说不清是个什么表情。

  季龙一脚把旁边的垃圾箱踹翻了,

  “艹!少他妈用那副死人脸看着我!你是不是想死啊?!”

  他上前揪着柳康言的头发,言语间满是愤恨,

  “老子以前让你帮忙写作业,你回回都当我在放屁,不写就不写吧,怎么陈宇直你就肯帮了?看他有钱想舔啊?!我呸!”

  柳康言头皮被扯得剧痛,他想还手,却被李壮拉住了胳膊,季龙趁机往他肚子上踢了一脚,骂骂咧咧的踩住的腿,

  “陈宇直有钱了不起啊?老子没钱,一样可以让你生不如死!真拿自己当个玩意儿了,你妈不就是个ji女吗?”

  柳康言没说话,手在身后的泥地缓慢摸索着,最后摸到一个酒瓶碎片,他悄悄攥入掌心,手不着痕迹的挪到前面,指缝间的寒芒正对着季龙的左眼。

  够了,真的受够了,柳康言不想去思考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也许他会偷袭失败被打个半死,也许他会赔一大笔钱,也许他连学也上不了……

  但这都不重要了。

  挣扎间,柳康言的衬衫已经掉了两颗扣子,露出颈间一片白净细腻的锁骨,他一双墨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季龙,眼尾因为疼痛泛出几许嫣红,破布娃娃般,刺激着人的破坏欲。

  李壮对男的没兴趣,季龙不一样,他早在初中就混了社会,什么没玩过,见状眼神逐渐幽暗起来,喃喃道,

  “以前没仔细看,没想到你长的还不错。”

  柳康言指间陡然多了一丝猩红,他神情麻木,任由季龙把自己从地上扯起来按到了墙上,耳边尽是些不入流的话,

  “季龙,你恶不恶心,男的也上。”

  “你懂个屁啊,男的也有男的好处。”

  趁他们说话间,柳康言露出了手中一块尖尖的碎玻璃,他转身,正欲朝着季龙的脸上狠狠刺去,对方却先一步被人撂翻在地。

  “我他妈看你是活腻味了!”

  陈宇直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照着季龙头上就是一下,他把人从地上揪起来,对着肚子又是一记膝击,李壮想上前帮忙,结果被陈宇直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老子明天再收拾你,现在赶紧给我滚!”

  季龙混过社会没错,陈宇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从小仗着家里有钱,周围一堆狐朋狗友社会兄弟,如今季龙被他按着打,也不敢真还手。

  陈宇直最后把他打的爬都爬不起来,

  “你他妈以后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我直接找人卸了你的胳膊腿,丢局子里蹲上个十年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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