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劝棠_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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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劝棠

  童殊年少时不肯承认,实际上,他是一个乐修。

  音律高雅,是除剑外之外所有道派都推崇的一门道术,却又仅被视为辅修之术、不堪大用,有三个原因:

  一来音律初成容易,只要稍学一学,便能弹上几曲,附庸风雅足以了;

  二来音律正面对战时无法作为近身使用,常不被视为必修术法;

  三来音律略学容易,精学却难。要学精得先学指法、乐谱、鉴赏、修养等等繁杂的文课基本功,极占精力,十年之功也只是小成而已,这便极耽误武课的修习。头十几年里在武力上很难与学剑学拳学枪等修士对战,属于最为吃力又不讨好修习门类。

  是以,鲜少有人将音律作为主修之业的。

  于是这修真界正宗的乐修,实际是比剑修还要少。

  童殊活了七八十年,知道的正宗乐修仅三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柳棠,还有一个是他母亲童弦思。

  连以琴剑双修著称的陆岚都不是正宗的乐修。

  因此,同为乐修,柳棠的厉害与要害,童殊最熟悉不过。他要安抚柳棠静下,自有办法。

  起琴,拨弦,琵琶声幽幽响起。

  这是一曲极普通的童谣《劝我儿》,共有三段,童弦思常弹给幼时的他和柳棠听的。

  一要我儿欢喜;

  二劝我儿读书;

  三哄我儿安睡。

  在听到第一段时,柳棠皱着眉望过来两眼;

  待到第二段,柳棠已经减慢了动作,景决随之放缓对战并示意乾玄四子退战;

  等到第三段,柳棠慢慢地停下来,他茫然地望向童殊,虽然目光仍是空洞无神,却已经能集中在一处了。

  这曲子里,童殊加进了《止争咒》。

  单是《止争咒》,肯定是安抚不下柳棠,童殊太了解柳棠了,用了柳棠幼时曾听过无数次,后来柳棠长大了又弹着哄他的《劝我儿》作为主旋律,只是要没有完全失了心智,以童氏指法弹此曲,再融入上邪心经,灌进灵力,大抵都能奏效。

  果然,三遍过后,柳棠安静了下来。取下长琴,翻指弄弦,合进了曲调里。

  柳棠此时的神情,像是在哄小孩。

  童殊鼻子一酸,差点又涌又泪出来。

  合曲数遍之后,柳棠身上的攻击之意终于止息住了。

  童殊抱着琵琶步步靠近,最后停在柳棠身边,拉着柳棠坐下。时隔多年,第一次当面叫了柳棠一声:“师兄。”

  柳棠木然地望着童殊。

  童殊微微哽咽,轻声劝道:“师兄,我先替你把剑拨了。”

  柳棠依然没有回应。

  这样也好,无痛无觉,一会拔剑也就不那么痛苦。

  冉清萍的使剑手法,童殊在上邪经集阁中是研究过的,是以这把扶倾剑童殊知道怎么拔。

  尽管设想过柳棠的痛觉是麻木的,但当童殊绞着肉取出剑时柳棠仍然无知无觉时,童殊还是又惊愕又难过。

  喂药,缝线,包扎。

  柳棠都是木然而僵硬的。

  再柳棠把头发梳好,盘上。

  这一切做好,童殊转向冉清萍。

  童殊所停之地离冉清萍的断臂不远,他快步捡回断臂,回到柳棠身边。只这片刻的分开,柳棠已现了一丝躁动,他便不敢离开了。就地取出山阴纸将断臂包了,这样能保断臂七日内不腐,然后隔着一大段距离向冉清萍深深折下腰:“洞枢上人,我替大师兄向您请罪。”

  冉清萍的眼瞳如同上次相遇时一样没有光彩,他循着声音望过来时,目光里有沉沉的份量。

  这是扶道境的神识份量。

  扶道境上人的修为睥睨众生,已超脱□□的痛苦,只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息,冉清萍的气息已渐稳,平静地道:“罪不在柳棠,更不在你,在于背后之人。”

  尽管知道洞枢上人清明淡泊,当听到对方说话时不带任何怨恨之情时,童殊还是为之一震,他由衷道:“上人高义,可我师兄毕竟断您一手,我略通接骨术法,以您的伤势,只要在十二个时辰内将断臂接上,休养妥当,尚能复健。”

  冉清萍轻轻勾出笑意,只是那笑意过于客气,听到复健竟没有丁点儿兴奋,倒像是反过安慰童殊似的,温和道:“能接也罢,不能接也罢,并不要紧。”

  这并非小病小痛,而是一只手!

  就算是超脱了肉/身的痛苦,失去一只手亦并非寻常病痛,断臂使肉/身不再完整,会影响战力,甚至还会减退修为。

  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风轻云淡到这种地步,这等境界,童殊惊愕之极,无法理解。

  经史里载修者入扶道境便解脱自身,可随缘点化世人,乃晋为上人。童殊想,冉清萍这样的反应或许正是上人该有的境界。

  他不由嗟叹,这其中境界的鸿沟,已经不止是可望而不可及,而是理解不了,想象不出,体会不到。

  童殊没把握以冉清萍的境界会如何对待他接下来的请求,但他还是得问,于是开口道:“上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冉清萍在他开口之时,便凝视着他微微地笑了。

  童殊被他看得说不下去,只好难堪地低下头。

  他自省:得寸进尺,是我过分了。

  然而,冉清萍接下来的话,再一次出乎童殊的意料,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童先生,你带不走他的。”

  “为什么?”童殊抬头。

  “除非杀死他,否则带不走他。”冉清萍道。

  好似回应冉清萍的话一般,原本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柳棠突然睁大了眼。

  童殊感应了柳棠的变化,但他以为方才他能控制住柳棠,现在也是,所以他只是很平常地回头。

  下一刻,一道凌厉的弦飞之声袭来。

  “铮!”

  赤黎再一次对准了他的咽喉,仍是要他命的手法。

  童殊一俯身躲过,再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心痛地准备迎接第二轮攻击,然而柳棠出乎意料地掉转了方向,在众人的惊诧中以闪电般的手法,捡走了冉清萍的手臂,纵身跃起。

  景决第一时间追出,乾玄九子跟上。

  无论是为了柳棠还是为了冉清萍的手臂,童殊都有难辞之责,他自然也要奋起直追,却在跃起时,被冉清萍生生留住。

  “童先生,请留步。”

  冉清萍的语气平和,却有叫人不能违抗的凌驾之感。童殊只好稍稍停住身法,对冉清萍做了一长揖道:“不知上人有何吩咐?”

  也不知冉清萍是不是故意,明知童殊急,却只盯着童殊浅笑不语。

  童殊只好沉了沉气,摆正了姿态对着冉清萍。

  冉清萍这才徐徐道:“童先生去追柳棠前,不如先听听我的所见?”

  童殊急回走几步问:“您知道我师兄经历了什么?”

  冉清萍示意他坐到身边道:“略知一二。”

  童殊略有迟疑,他还是更想去追柳棠和断臂。

  冉清萍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道:“童先生,我说过,你带不回他。”

  童殊面上闪过被看穿想法的尴尬,他走到了冉清萍的身侧,长揖道:“上人,是我心急了。”

  他这一靠近,便引得阿宁不耐烦地瞥来一眼。

  此时阿宁已经止了哭,他修为低学识浅,于冉清萍伤势无从下手,只安静地陪在冉清萍身侧。

  童殊冷瞥阿宁脚踝上绑着的银铃,这大约便是昨天起听到的铃声所在。这银铃其实在上次遇见冉清萍时见过一次,那枚冉清萍用的引路铃,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会被绑到阿宁身上。

  阿宁注意到了童殊的目光,他得意地交换了盘腿的坐姿,一串银铃声倾泻而出。

  童殊眯了眯眼,只作没看见,蹲坐到冉清萍的另一侧,低声道:“恳请上人指教。”

  冉清萍道:“我已跟了他月余,数次交手,都不能将他扣下。”

  童殊吃了一惊,以冉清萍的修为已是当世第一高手,竟追不上柳棠。

  是以,如果连冉清萍都追不上,童殊也就明白了为何冉清萍叫他不用追,他想了想,才小声道:“我有自己的办法。”

  冉清萍半闭着眼道:“有时,你以为自有妙法,其实你的办法也在别人的设计之中;有时,你以为看到了真相,其实那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真相’。”

  说完一双暗淡的眼,缓缓转向童殊。

  童殊猛地一寒,只觉冉清萍已盲了的眼中如有剑光,刺得人心直颤,他听得一知半解,恳求道:“还请上人点化、言明。”

  冉清萍道:“既追不上,再待时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曾有过漏网大鱼?”

  大鱼?指的是柳棠吗?童殊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觉有什么被遗漏了,他脑海里飞快地分析时势,揪住了那差点滑走的思绪,道:“上人,我不明白,今日其实您已有时机将我师兄扣下处置,为何上人任由时机过去?”

  “今日自你赶到起,已失去时机。”

  童殊第一反应是不赞成,他也是想要追上柳棠的,疑惑道:“上人何意?”

  冉清萍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童殊却觉如芒在背,他一个激灵,猝然间便明白了冉清萍话外的意思——

  自他到场开始,便不会容许谁处置柳棠,是以冉清萍要处置柳棠便再无时机了。

  想明白此间深意,仿佛有利器在心尖上狠狠地刮了一刀,童殊惊出一身冷汗。

  一惊在冉清萍在出剑那一刻,是当真要处置柳棠的!

  二惊在他的心思在冉清萍面前如同一/丝/不/挂!

  毫无疑问,只要他来晚一步,柳棠将已被处置。

  冉清萍追踪柳棠月余,出手时毫不犹豫,执着果决到这等程度实在是令人生畏!

  更令人心惊的是冉清萍对时势与人心的洞察到如此犀利的程度!

  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一边是担心柳棠,一边还有破坏了冉清萍计划的惭愧,只低着头,羞于言语。

  童殊上次见冉清萍,对冉清萍的印象是一个慈祥的长者,修为卓绝,品性温和,爱护后生,没有攻击性。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上次的认识真是太表面了。一个人能晋到上人,已到了能睥睨众生的境界,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其所修之术,所历世情,已磨得心境如同明镜,冉清萍看世人,好似站在九重天门外的阶梯上望向世间蝼蚁。

  这种被强者凌驾于上,一眼看穿,毫无反抗之力,无从掩饰,的感觉,比童殊他与别人一场大战心惊胆战百倍不止。

  童殊一时冷汗淋漓,湿透夹衣——夏虫语冰,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是令雪楼。

  也就是说,冉清萍已经到了令雪楼当年可以一念设劫,一念升仙的地步。

  当年令雪楼选择了一念设劫,而后殒落无踪,如今的冉清萍又当如何呢?

  童殊越想越是心惊,他怆然抬眸,望向冉清萍。

  四目相接。

  冉清萍的双瞳灰暗,却有什么力透而出,沉甸甸的。

  令雪楼当年的境界应该还在冉清萍之上,冉清萍现在只差一步之遥,而当年的令雪楼是只差临门一脚,却一朝殒落,功败垂成,万事成空。

  离终点越近,迷雾越重,风险越大,童殊很想提醒冉清萍几句,却万语千言无从说起。

  以他现在的境界,形容不出那种微妙的感觉,在一个扶道境上人面前,他实在没什么资格指手划脚。

  就像是当年,他在令雪楼面前,想要帮忙,却不得其法、不知其门,只天天看着令雪楼,看他时而起舞,时而高歌,时而弄剑,时而饮酒,时而盯着苍天默然无语。

  那时的令雪楼就在他眼前,却似随时便要羽化,触不得,扰不得,叫人担忧又崇拜。

  此时,童殊对着冉清萍轻轻眨了眨眼,不知冉清萍是否读懂了他眼里的濡慕与提醒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16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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