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番外2猫窥玉-中_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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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番外2猫窥玉-中

  本猫心想:我又不是人……

  从猫的角度看,若我对鱼肉也失去念想的话,我大概活不长了。

  想到这里,我的猫心一阵不安,猝然抬头,去瞧景决。

  幸好没见到一双心如死灰的眼睛。

  景决凝视着我道:“他深知人不能没有念想,才将你留在我身边。你身上有他一缕微弱元神,他是想要用你留住我。叫我不要轻生,不要怨世,不要……找他。”

  他凝视着我,焦距却不在我身上。

  他的眼底比往生谷的寒潭还要深遂,黑沉沉的,没有光。而后他压下眼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景决回到景行山,谁也不见,阁外长老和鉴古尊日日来求见,皆吃了闭门羹。只有我天天陪在他身边。

  他的话并不多,每日只对着“陆殊”的身体施术法和渡灵力。

  这场景我十分熟悉,他自往生谷一路行来,时常这样替主人养护元神。眼见着“陆殊”的脸上一日日添了血色,到第三日,陆殊已完全滋养成活人的模样,嘴角隐隐含着笑意,似随时会醒来。

  相反的是,景决的脸色却越来越差,他脸上的刮伤不见愈合,突兀地横亘着,也不知是已不有通灵玉能修补,还是他已经没有余力去修补了。

  第三日夜里,已经是主人“死”去的第六日。

  “陆殊”体内的剑修金丹,经过景决三日的灵力输能,已经不必依靠景决外力而自如运转。这一日临到子时,景决收手,虚脱力竭,他靠着石椁往下沉,突然失了支撑,重重跌落在地。

  我跳过去看他,只见他闭目僵止,去推他、摇他,他都没有反应。

  心跳和呼吸也没了。

  与死人无异。

  这是我猫生中最恐惧的时刻,我怎么都叫不醒景决,无法想象,连他这样强大的存在也会有力有不殆甚至死亡的一天。

  如果景决当真死了?怎么办?

  我没有拯救苍生的觉悟,但这世间需要有人有这种觉悟。

  更重要的是,如果景决死了,我主人会伤心的……

  一整夜,景决都一动不动。

  中途我尝试出去求救,可我靠近门窗皆被禁制弹了回来,这是很熟悉的景决的手法,也不知是因为到了何等要紧的时候,他竟然封锁了整座臬司剑仙阁。

  我无计可施,唯有片刻不离他,我救人实在没什么办法,只好拿肚皮暖着他的丹田,指望这点热量能暖住他的身体。

  他这副通灵玉的身体,真的太冷了。

  奇怪的是,却是这冰冷的身体渐渐给了我信心,我猛地想到景决是通灵玉做的,主人说过,通灵玉的身体不死不灭。

  第七日的凌晨,景决终于醒了。

  他醒来四肢有一阵动不了,只睁着眼迷茫地盯着屋顶,烧了一夜未换的蜡烛早灭了,只剩下“陆殊”棺椁前一盏昏黄的油灯。

  我从他腹上起身,在棺椁的阴影里与他对视。

  夜虽将近,黑色正沉,他的神色是刚醒的僵便,只眼里映出一角微弱的光,他定定地看着我,又像是通过我看着谁。

  他说:“猫兄,他有你的感应么?”

  突如其来这一问,本猫实在摸不着头脑。

  他又道:“你身上有一缕童殊的元神,你所听、所见、所想,他可有感应?”

  我一通喵喵喵,想说:主人给我的一缕元神十分微弱,而且他给完我元神之后未曾给我施术捆绑。

  我这番思虑,无从表达,只能干巴巴的摇头。

  好在景决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他兀自道:“他行事洒脱,施人重恩,予人重情,从不计较。再重的恩情,当断则断,片叶不沾身。他治你,一时兴起,未计较过要你感念,也从未想过要以此控制你,想来,他是不会与你建立感应的。”

  我用力点头。

  他的神情瞧不出悲喜,干躺了一阵,终于攒了些力气,缓缓坐起身,他一边脸映着昏光,一边脸浸在浓夜里,声音粗而沉:“猫兄,我很快就要不记得你,不记得从前,不记得许多事,包括不记得他……”

  我跃到他身前,瞧着他,不明所以。

  他沉沉道:“我不想忘记。”

  猫在夜里的目力极好,我瞧见他郑重又忧伤的神情,不由一骇,以至于一下竖起了全身的毛,小心翼翼地蹲到他膝前。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片刻,而后投向窗外的沉寂,道:“有些事,我怕忘记,猫兄,劳烦你听一听。”

  本猫这才明白,为何他之前突然要问我与主人有否感应,他是怕与我说的话会被主人听了去。他有满腹心事,既无人能说,亦不肯予人说,最后只能悲凉地找一只猫说。因为猫听了,无法说出去。

  我已经不奇怪他这种万事藏心中的脾性,但我奇怪他的语气,每个字都像在肚子里滚了好几遍,藏着不肯说,却又怕再没机会说。

  他缓慢地道:“我本深信这世间万事,皆能以律规分出是非对错;律规重于生命,约束人心,正道之本。身而为景氏第二十代仅剩的嫡传子弟,驯剑卫道,执道守律,我责无旁贷。”

  开头的语气已是这般严肃,也不知后面要说的是什么骇人的话,本猫心中戚戚。

  景决接着道:“历代仙使有人乐在其中,倾尽一生,乐不知疲。我或许并非天命之材,是以尝尽一生,未得其乐。”

  “执道清邪,天下太平,先祖言乃人之极乐。我百般证此,未知其味。”

  “却从童殊那里寻到了答案。”

  “他一生艰难,纵有五十载困在深狱,却能泰然自若。他在戒妄山临终前说,今世之事未毕,安求来世。历尽沧桑不改初心,至死不渝、无人能困、来去自如。反观,我虽执臬司,却困在囹圄之中。”

  “遇他,才知世间欢喜有多味。从此,他之顾盼,皆我欢喜。”景决说到这句时,稍抬起头,顿了许久,目光放远,嘴角隐有勾动,似浮笑意。

  景决接着道:“他本该纵情潇洒,是我拖他进红尘。他许我一生,我却欠他真情,用一生还他尚且不足,可囹圄尚在,不得解脱。他有宁做鬼王也要毕于今世之事,我有鞠躬尽瘁要尽之义,还有粉身碎骨也要还的情。”

  他说完这些,复转垂眸,许久,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恨天命,不问上邪,只问春秋。若上邪还有公允,让我早日革除弊端,还他完整的景决。”

  “只是,要累他等我数个春秋……”景决突然捂住了脸,痛苦地道,“他爱我……他恨我……是我害他深陷情涡,世上难有两全之法,是我贪心了。”

  本猫听到这里,其实还是没有明白他要做什么,这与忘记不忘记的有什么关系?

  巧的是,他接下来说的也是这事儿,他说:“我不能忘记。”

  景决突然转向我,眼里是冰冷的狠决,“我不能忘记他,我要在最快的时间,回到他身边。这是最后的分别,从此荆棘扫尽,余生予他,偿他深情。”

  我打了一个激灵,景决的目光太骇人,我直觉他要做很可怕的事情。

  下一刻,他却不知想起什么,神情转而柔和,抚着我的毛道,“你主人对我说过,他可能找到帮我铲除心魔的方法了,我当时婉拒了他。他还劝我‘若再不去心魔,等那心魔长大到无法割除时,只能强行分裂。人只有三魂七魄,至少要拿出两魄才能分出那两只心魔。’”

  景决说着缓缓扯出笑,继续说道,“他最后还严肃地警告我‘景慎微,你好歹顾及一下后果。’”景决在念到景慎微三字时加重了语气,似乎在回味童殊当时喊他表字时的咬牙切齿,而后加大了笑意道:“你主人心软,见我当时不听劝,他还是把最终的解决方法告诉我了。”

  听到此处,本猫仍是云里雾里,景决的心思比主人的深太多,猜不透,直到他又说:“其实我的心魔早已深入心府无法割除,按臬司剑谱所载,只有两条路,一是自伤经脉阻止入魔,二是臬司剑反戮剑使。你主人有奇能,总能在穷途末路觅得柳暗花明。若我完成天命,这功德该算在你主人身上,他将是盖世英雄,千年飞升第一人。”

  景决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在这一通话结束时,天际的启明星升起,黎明即将来临,在这破晓之际,景决轻声地重复着一句话:

  “长夜穷途,幸有微芒。”

  “长夜穷途,幸有微芒。”

  ……

  这一日,是主人身死的第七日。

  天亮之后,景决又恢复了沉默寡言,当景决终于站起身时,我才发现,他身形不稳,短短几步路,便已现不支之态。

  他先是将陆殊旁边的另一副石椁打开,除去了里面的冷玉棺,让里头景决的原身解冻回暖。而后,他回到暖玉棺,再瞧了一眼陆殊,对里头的人说:“童冰释,祝你早日飞升魔神。”

  景决把所有心事都说给了一只不懂情也说不出的猫,却没有给主人说一个字的情,他像是普通的道友一般,简单地与主人别过。

  而后,开始剥自己的元神。

  这是本猫一生之中看过最可怕的场景。

  我不知道那些人说芙蓉山的尸山血海到底有多骇人,在我看来,再骇人也比不过景决亲手撕了自己魂魄。

  我看到两只心魔被他陡手从心府中抓出,随着他的撕魂,两只心魔在兵撕裂的魂魄中惨叫着“哥哥”散在虚空。

  我看他面色比纸还白,看他脸上的沟壑条条裂得更开,看他最后流着泪一遍遍忍着痛时还在自责,看他分出的人魂飘向了“景决”的原身,剩下的天魂和地魂哀嚎着要飞出通灵玉的身体。

  他残忍地拿钢钉从自己天灵盖往下钉,老长的钉子直刺入脑,他面容扭曲,四脚痉挛,不住地巨咳,可他下手又极重,三个重击,钢钉没顶。

  他滑坐在棺旁,浑身发战,冷汗瞬间就湿透了他的衣服,嘴角也咬出了血,我才知道通灵玉的身体,在痛极之时,也不比血肉之躯强多少。

  他已没多少力气,双眼发直良久才找到焦距。看着天色,他脸上现出焦急神色,咬牙又从乾坤袋中抖落一把钉子。

  我跳近了看,当中有桃木钉,也有钢钉,他没有捡软质的桃木钉,而是拨出了六枚钢钉。

  本猫这才看清这钢子又长又锋利,不敢想象钉进身体会是何等剧痛。

  就在我呲着牙不寒而栗之时,他不知何时已取了一根刺往胸前。

  一刺没肉,闷哼一声,咳出血来。

  而后又一根,再一根……

  连着头上那根,他一共往自己身上钉了七根钢钉,他痛得身体身体躬成虾米,扭曲得像个怪物,冷汗浇了一地。

  他最后脱力地往自己手腕上绑缚灵绫时,已经只剩下手指头能动了。

  他指着门,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又惊又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咬他衣角求他停手。

  他对我的劝阻无动于衷。

  他最后看我的一眼里,是撕心裂肺的极致疼痛后死寂的平静,他定定望着门外。

  他朝着门的方向艰难地爬过去,我终于懂了他的意思:门的禁制已开,让我出去,叫人进来带他离开。

  因为主人在很快就会醒来,他没有资格再见主人。

  我见他缓缓闭上眼,忙乱中跳过去听了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停了,呼吸止了,浑身僵硬。

  比之前那次脱力昏迷更严重,真的像是死了。

  我惊惶失措地把五大长老和鉴古尊叫来时,景决还保持着方才的诡异的痛苦姿态,大长老当时就吓得差点断过气去,在场亲眼见到的人都下意识挡住了眼睛,不忍多视地上那个佝偻的僵硬怪物。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仙使去了”,而后人人哭丧似的大嚎起来。

  众人抬着景决离开,我跟着去了。

  后来听说主人果然就在这天醒了,据说一走了之没有回头,又据说景决的原身追着去了。

  我成日成夜地地守在景决的身边,不能也不敢追随主人而去。

  照顾景决的人每天都是惊险中提心吊胆,他们一开始说景决死了,隔了几天又说景决活过来了,而后有好几次,又说差一点又死了。

  只有本猫知道,景决陪主人,又一起死过一回,只要主人在世,景决就一定会活过来。

  活过来的景决,身上多了七颗和主人之前一样的钉痣。

  景行宗的白绫都备好了,五大长老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苍老了许多,鉴古尊每日到仰止殿下问安却不知为何不敢踏入殿中,整个景行山都笼罩在死气沉沉之中。

  直到一个月后,春日升起。

  大约因我有主人的一缕元神,我冥冥中听到一声悠远的叹息,怔在原地。只见在场的长老们毫无所觉的神情,本猫便有些疑惑。

  长老们为救景决已经耗尽真灵,此时个个面如菜色,又因见到不起色,一个个垂头丧气。

  就在那一声叹息声尽之时,景决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而后缓缓地睁开眼。本猫猜想或许景决也听到了,那么我应该没有听错。

  一个月没有见到人间的景决,环视着众人,面上是冰冷和麻木,把陷入狂喜的长老们看得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死寂的目光缓缓转向窗外,倾耳像在追听什么声音,我就在此时从窗台上跳到他枕边,他瞧见本猫,突然略亮了目光,对我说:“猫?”

  长老们面面相觑,我不能人言,只呆瞧着他。

  景决没有得到回答,眼中的亮色反而添了点,他艰难地对我勾了勾手道:“我叫……景慎微……”

  本猫将头靠在他脸颊边,听到他虚弱的声音轻得能飘起来:“你可愿做我的猫?”

  从此之后,景行宗没有景决,只有景慎微。

  而我,成了唯一能近身景慎微的活物。

  本猫无数次想起他还是景决时问过我的那句话——你知道人一旦失去念想,会如何?

  我当时回答不了他,后来彻底懂了,我成了他唯一的念想,他就靠着这一点点的念想,在往后的日子里行尸走肉的当了七年的景慎微。

  本猫用了许多年,才想明白景慎微的痛苦从何而来。

  有的人热爱权利,在追逐权利的过程中,能够得到狂热的满足;有的人有天将降大任的信仰,把重整江山予世清平作为毕生追求;有的人是世间清骨,能在混浊世间九死不悔,能忍受清苦而获得内心的喜乐。

  而景慎微生在多情的父母膝下,养在恩爱的襁褓之中,骨子里是一个多情公子。而后陡失父母,命运残忍地将他放在仙使的位置上,他无法从世俗的欲望、高大的信仰与世人皆醒我独醒的超然中获得快乐。

  在得不到快乐的历程中,强迫自己完美地做着仙道的依仗,长久的忍耐背后,是理智的狠戾、平静的疯狂、冷静的迷恋。

  本猫过完一生,才明白景决撕魂前说的那句“他之顾盼,皆我欢喜”的意思。

  景决一生只得一个欢喜。

  他是这世上最理智的人,却做过两次弃生往死的最不理智的事。他算计着既要江山又要美人,又在迷恋中自责煎熬。

  臬司仙使,运筹全局,他是执道者,是摆布两道走向的执棋手。

  而此掌局人,是这世上最疯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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