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_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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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傅忱要的喜调的升曲,乐师们刚吹起来一个音,甚至都没有完整成调子,便戛然而止。

  突兀的筝乐刺挑在人的神经上。

  在场所有人都被连滚带爬滚指着外面鬼喊的宫人吓到了。

  但没有人敢说话。

  扫积雪的宫人似乎跑了一路累极了,又惊吓过度,他的腿像面条一样软,脸上鼻涕眼泪撕裂。

  到殿门口几乎是匍匐爬着进来的。

  一时之间殿内鸦雀无声,静得针落可闻。

  都快要拜堂了,虽说今夜死的人多,但在这时候忽然打搅过来,不知道伫立在那,脸上沾着血如同修罗一般男人,会如何处置这个不懂事的宫人。

  怀乐公主?

  傅忱听到那个名字短暂耳鸣了一瞬。

  谁?

  那小结巴吗?她怎么了?她又怎么了?她来了?

  傅忱打了个冷颤,怎么又听到有人叫梁怀乐了。

  他都要成亲了,为什么她不来都有人提到她的名字。

  生生要他不好过是不是,他摆脱不了她了是不是。

  不是让她滚远点吗?她怎么又出现了。

  他说过了啊,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她都哭着跑出去了,阴魂不散了吗,非要在他身边转转。

  傅忱脑门突突得疼,疼得他快要死掉。

  他明明都要好了。

  一有人提到梁怀乐这三个字,他耳边就响起她的声音,她蹦蹦跳跳跑过来的身影,她一直跟在她后面,看不见她时,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说起话来叽叽喳喳的。

  总喜欢不停地叫他,怎么赶都赶不走。

  忱哥哥这个鱼丝最好吃了,忱哥哥闻闻花香吗?忱哥哥的衣衫脏了,阿乐帮你洗好不好?忱哥哥好厉害,忱哥哥能看得懂阿乐看不懂的字。

  忱哥哥可以帮阿乐把风筝取下来吗?阿乐的风筝上的愿望和忱哥哥有关哦。

  忱哥哥忱哥哥

  站在他旁边的暗桩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几乎是下意识将目光放到自家主子身上。

  一眼扫过去,他看着没什么变化,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整个人脊背很奇怪,他绷成一个特别僵直的状态。

  但暗桩心里隐隐不安,他不确定傅忱有没有听清。

  没听到?他怎么不喊继续,听到了?他怎么那么宁静,一点反应都没有,宁静到人觉得可怕。

  付祈安最先作出反应,“?”

  他皱眉起身,抬手扶着脖子扭了扭。

  提了一把还在带血的佩剑,将剑架到地上很没规矩的宫人身上,语气骤然降下来。

  “找死吗?没瞧见里头在办什么事?”

  谁死了?

  今夜死了那么多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数个死人数都能被吓成这样屁滚尿流地跑回来。

  那宫人摔了好几跤,宫帽没了,头发撒下来,显然是被吓得不清,脸色苍白。

  如今又被剑压着脖子,直接吓得两腿发抖,抖到失禁。

  他不断哆哆嗦嗦重复,“质子府质子府被人烧了”

  “怀乐怀乐公主死了!”

  死了,扫积雪的宫人本来就胆小,西律的人马一杀进来,他立马就钻进耗子洞里躲了起来。

  谁知道被人抓了出来,付祈安看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好玩,非要折磨他,叫他去数数南梁死了多少人。

  不去就杀了他。

  为了保命,他去了,硬着头皮数到一半,实在害怕,他便想着跑,他想着如今宫内最安全的地方必然是西律质子从前待的质子府。

  谁知道才去到哪,就看到浓烟滚滚,被大火烧得只剩下几根黑木的宫殿。

  脚下没留神,谁知道踩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人,是个死人!

  在堆积起来的雪地里,披头散发,浑身脏得不得了。

  一张还挂着泪痕的小脸蛋冷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布满了血丝,浑身上下有着大大小小的烧伤,下巴全是黑血,已经干涸了。

  怀里抱着一个同样死掉的小畜生,只是她怀里的小畜生被她护得很好,睡得安详。

  她整个手握成拳状,紧紧攥着一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她好像曾经极力往前跑过,也好像奋力在抓紧什么。

  她死的时候并不安宁,死不瞑目。

  这样死去会化成厉鬼的。

  扫积雪的宫人吓得大叫,他认出来了,是偏殿的小公主怀乐。

  只是不知道她死了多久,向来是没有人在意她,或许死了很多天。

  付祈安又重复了一遍,“什么公主?”

  “怀怀乐公主”宫人哽咽着,描述她死时的惨状。

  “她死了死不瞑目,她的眼睛瞪瞪得好大在雪地里”

  相对于死掉一个南梁的公主,不曾谋面的公主,付祈安没什么反应,在他眼里就跟死了一个小蚂蚁没什么两样。

  随意摆摆手,“死便死了。”

  他往地上扫了一眼,瞧着酒醒了大半的宣武帝,怀乐公主是他的女儿对吧,死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眼下只顾着他旁边大了肚子的胡女。

  那什么公主的这一堆至亲血肉可没有谁哭,她们只担心自己眼下的困境。

  只是质子府

  付祈安收了剑,叫人把这个晦气的宫人杀了丢出去,他走到傅忱面前。

  “质子府被人烧了。”

  傅忱脸色一直如常,付祈安不了解他,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说,“哦。”

  极淡极淡很平常没有什么起伏的一声哦。

  哦就是没什么重要的了,也是,质子府就像是一块囚地,烧了好。

  南梁的人,就算是公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死便死了。

  南梁的人都不难过,他们西律的人操什么心。

  付祈安听着没什么不对,他问傅忱。

  “继续吗?”

  暗桩的眼皮一直猛跳,宫人重复那么多遍,殿下肯定听到了。

  小公主没了,小公主怎么没了,她怎么死的,殿下没有放火,她死在战乱里吗?

  谁杀了她?

  暗桩虽然对怀乐很同情,但是傅忱没有吩咐,他不敢私下关照怀乐。

  “哦。”

  付祈安,“?”

  “你哦什么?这场亲事还要继续吗?”

  刚刚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傅忱想说继续,继续啊。

  他再次张了张嘴,却口干舌燥,他失声了,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仿佛被雷击中,他愣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木得一团乱,胸腔剧烈翻涌着。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刚刚那个宫侍说话的声音,他说什么?

  他说梁怀乐死了。

  死了。

  那个说话磕磕绊绊的小结巴死了。

  死了?

  怎么可能,简直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死,她怎么会死,他死了她都不会死,她的命最硬了,任他辱骂驱赶永远在他身后的。

  他用被褥捂她都没有捂死,修窗桕摔下去也没有摔死,每天只吃那么点,比小狼崽都要吃得少,她不也没有死吗。

  对啊,她怎么会死。

  今天她还哄他喝药呢,就在没多久前,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故意可怜兮兮看着他,为了蛊惑他喝药,说要给他堆雪人,堆胖娃娃,堆小狐狸,甚至堆她的三姐姐。

  因为傅忱说了一句再也不想看到她,所以她故意找了一个和她同样结巴的宫侍来骗他,说她死了。

  想让他去看她,她真是有本事。

  她怎么那么厉害。

  “呵呵呵呵呵”傅忱忽然抖着肩膀笑起来,说他笑,他的眼角却蹦出了眼泪。

  “死了死了”

  他的眼泪而且越来越多,几乎是簌簌而下。

  付祈安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吓得不清,“你怎么了?傅忱?”

  暗桩也跟着惊问,“殿下?”

  梁怀月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眼瞧着阵仗不对,她往后退了几步,和有些疯癫的男人拉开距离。

  “傅忱?!”

  付祈安大声叫他都没反应了,鬼上身了?

  “你家殿下怎么了?”暗桩在心里苦笑,可能是受到的打击太大,气急攻心,心血上涌。

  付祈安抓了旁边的近侍。

  “太医呢?”

  “去!找个太医来。”

  该不是在南梁被人整得精神失常吧,今天杀人就数他杀得猛,明明没人近得了他的身,结束那会,付祈安依然在他身上发现了很多的伤。

  而且都不像是今天新受的伤,看起来也不像是刀尖划的,头那块像是受过撞击,手臂像是被棍棒打的。

  付祈安猜测,约莫是在南梁被人收拾了。

  这是化愤意为杀意。

  等把所有南梁的俘虏全都赶到大殿,付祈安看到这里喜堂的布置,那会他就怀疑傅忱精神是不是有点出问题了。

  这下好了,直接疯了?

  太医大部分还活着,都在外面抱头窝着,近侍抓了一个来。

  太医抱着药厢低着头,哆哆嗦嗦没等碰到傅忱。

  就被他猛然抬头抽剑,直接把头砍了,太医的头顺着地不停滚到外面去。

  当场一干外臣女眷被吓得尖叫,往后的角落里逃窜窝躲。

  付祈安眼下没法。

  他也不敢近身,傅忱的武功在他之上,如果真的疯怔了,六亲不认,他贸然过去只怕侥幸躲了,也会少不了挨他几下。

  超旁边使了一个眼神,周遭的近卫还要傅忱的暗桩慢慢朝他靠近。

  就要快接近傅忱,准备一举夺过他手里的剑的时候。

  他忽然将剑丢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他刚刚拿剑的手抖得特别剧烈,上面青筋爆起,呼吸急促。

  近卫等人全都停下来。

  傅忱猛地抬起来,一双眼睛红到滴血,他看着殿门,不要命朝外跑出去。

  “”

  付祈安低骂一声,忙不迭吩咐人看着这里,随后他带着人跟上。

  傅忱朝着质子府的方向发了疯跑过去。

  快一点,仿佛再快一点就能奔回那个说谎话骗他爱的小结巴的身边。

  一路过来,泪水怎么忍都忍不住。

  风好大,刮得好厉害,他的眼睛也被刮得好疼。

  越靠近那块地方,就能看到腾升在上空的浓烟。

  宫侍说质子府烧起来了。

  傅忱被抽空的胸腔里仿佛有答案呼之欲出,他忽然好像明白,梁怀乐为什么会在那边了。

  有人在质子府放了火,她是不是冲进去救他过。

  这个小蠢货。

  自不量力的小蠢货,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感动他了吗?

  不会的,他一辈子都不会被她感动。

  等他跑过去,见到她好好地站在那,他一定会把她杀掉。

  敢骗他。

  一定要让她知道跟他耍心计的下场,正殿跑到头了,余下都是长阶。

  傅忱的视力极好,远远的,他看到了烧焦的质子府外,在雪地那,有一抹娇小的身影。

  是那个小结巴吗?

  她躺在雪地里,傅忱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死盯着那个人,他的腿脚都在抖,牙齿碰撞打着颤,他不敢过去。

  他害怕了。

  仿佛有血无穷无尽在他的眼前蔓延,越来越多,红色的,很刺目,今天他杀掉的人很多,看到的血也很多,远远没有眼前给他的那么刺目。

  梁怀乐死了?

  不,她不会死的,不会的。

  明天,不,今晚,等一会,她就会出现,出现在他的身后,又叫他忱哥哥,给他端来吃的,抱着那个和她一样没人要,又没人可怜的小狼崽。

  她一定会出现,会出现的。

  傅忱越这样想,越不敢迈开一步,他的脚沉重地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他不敢去看。

  他的心脏仿佛被人割裂,用刀子戳进去又拉出来,戳了好几个血洞。

  呼吸一次都伴着不可言喻的疼痛,几乎叫他眼前一黑。

  “梁怀乐”

  你现在出现的话,我可能就会原谅你了,我会收回最后一句话。

  他可以默许每日有个傻子一直在他身边,尽管那小结巴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总叫他狂躁不已。

  如果你现在出现的话,梁怀乐。

  他数三个数,傅忱回避似地闭上眼。他不去看雪地里的那抹影子。

  一

  二

  三

  出来啊,梁怀乐。

  耳边出现了有脚步声,傅忱的心一次提起来又瞬间沉下去。

  不是梁怀乐,她的脚步总是很轻巧,她喜欢蹦蹦跳跳,一轻一重,还有些喘,一直跟在他后面时,像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第一个赶上来的人是暗桩。

  “殿下”

  傅忱闭着眼,他要重新数三个数。

  重新来,梁怀乐爱玩花招,看在她今天哭的次数很多,也耐心哄他的份上,他可以多给她一些耐心,陪她玩玩。

  重新来,一

  暗桩看着傅忱停下的脚步,他咽了咽口水,顺着台阶往下看去,他也看到了。

  他看着傅忱的模样,于心不忍,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步,殿下才忽然觉得他其实是在意小公主的呢。

  “殿下”暗桩叫他。

  傅忱将食指竖到嘴边,“你不要出声,我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她在跟我玩游戏。”

  暗桩,“……”

  傅忱又说,“她会来的……”

  她走路总是低着头,说话也不敢太大声,做什么都慢吞吞的,给她一点时间。

  但是也没有,她有过快的时候,也有过声音大的时候,他被人打的时候,她就跑得很快了,声音也很大。

  可是,她是真的很笨啊。

  所以,不要出声,吓跑了,她可能就不会来了。

  看到傅忱这样失魂落魄,暗桩眼睛也跟着红了,眼睛忍不住湿润。

  傅忱又说,“你先走吧,躲好了。”

  “等她来了,你再出现。”

  如果她出现得再快一点,他会把暗桩拨到她身边,让暗桩保护她,也可以给她很多吃的,那只小狼崽也可以有吃的。

  她总是很看重那只小狼崽,如果不给小狼崽吃饱,她肯定也不会安心的。

  她对那只狼崽也特别好,是因为……是因为她说过,“是忱忱哥哥捡回来的……”

  “殿下”

  “”傅忱一言不发,沉浸在数数里。

  暗桩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先去看了。

  傅忱等了好久,怎么还不来啊,梁怀乐,怎么还不出现,她不是最怕他生气了吗。

  出来啊梁怀乐。

  傅忱几乎要冷僵在这里,又下雪了,风声好大,雪的声音他也听见了,就是没有梁怀乐的脚步声。

  她去哪了?非要他生气是不是。

  暗桩最先靠近地上的那个“死人”

  不用他翻过来看,那么熟悉,他就可以认出来了,是小公主。

  他从偏殿出来的时候,在那个地方,盯着她看了很久,那么单薄那么弱小又那么坚韧,她在守着傅忱的药。

  她和小狼崽。

  都死了。

  他看到了怀乐紧握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掰开。

  暗桩等了很久,他不能装作看不到傅忱自欺欺人,没有挪动怀乐,他把东西拿了,去到傅忱身边。

  “殿下”

  “殿下,这是小公主最后留下的东西。”

  什么叫最后留下的,傅忱不看,他还在等,等太久了,他最终还是睁开了眼,他看到了眼前的东西。

  是那灰扑扑的平安穗。

  那是傅忱扯下来不要的东西。

  她没来,泪水凝结,在泪光中,傅忱仿佛又看到那个生机勃勃的小结巴。

  她朝他跑过来,她还那么年轻,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活泼生动,她眼里含笑喊他忱哥哥,踮起脚亲在他的脸上。

  她告诉傅忱,她好高兴。

  “忱哥哥给怀乐药喝怀乐给你平安穗。”

  “里面是平安符保平安的挂上去鬼就不来啦”

  傅忱整个人忍不住哆嗦,他颤抖着手,他想去接暗桩手里的平安穗,却怎么都接不住,仿佛有千万斤重。

  他碰到穗尾又迅速丢掉。

  不要,他不要,不是梁怀乐给的,他不要。

  傅忱眼泪扑簌而下,他抖着唇,语不成调。

  “死了?怎么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

  饶是暗桩一个见过无数纷杀的七尺男儿也忍不住在这时候抹泪了。

  永远跟在他后面的小尾巴死了,再也没有人陪他过完这个冬天,再也没有人漫漫长夜抱着他说,忱哥哥不怕,到了春天一切都会好的。

  他好了吗?

  他好过了,他再也不是质子了,他再也不会被人打了,身边再也没有梁怀乐来烦他了,但是他怎么觉得他再也好不起来了。

  傅忱面色悲切,心如刀绞,他迈向前跑,疯癫无状。

  梁怀乐死了,梁怀乐不来了。

  无论数多少个一二三。

  她也不会来了。

  不会的,她舍不得丢下他的,她不会不来,只要她过来……

  他要告诉她,其实他可以帮她拿风筝,他这次不会把风筝放飞了,他可以拿下来帮她修好。

  可是,梁怀乐,不来了。

  再给他挂一次平安穗。

  梁怀乐,再挂一次,这一次我不会丢的。

  南梁正殿下去的台阶太多了,距离好远,泪水模糊了眼傅忱的眼。

  付祈安带着近卫赶到时。

  傅忱失足从南梁最长最高的台阶一路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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